时维午时,那公子以绳而眠,忽闻外间嘈声噪耳,不意惊醒。一个跷趄下得绳来,觉室内麝兰散馥,心少动,微目之,见床席间妹子细柳纤姿,翠凤眸闭,荣华绝世矣,红颊艳艳遗笑,真个是色欺西施,韵胜貂蝉。俄闻嘈声暴作,不知何事,别过妹妹,抵窗前,推窗细瞻,看时,余光及处,见街上,人潮涌动,东一簇,西一簇,约莫上千人,都是踮脚仰头,仿佛在争看甚么?
少顷,自内城门口,辘轳驶来几辆大车,行走闹市。百姓倒也识趣,分两旁而开,相挤拥站,那车堂而皇之前行,近时方明,竟是囚车,后头尚跟着多辆,惑间一时数不清。两边设官兵数十驱开百姓,厮厮神情凶煞,不留丝毫余地也。
楼上那公子见了囚车上的人,顿觉头晕目眩,虎躯巨震,那些人分明就是梁家老少,妇孺仆人,总计一百九十口。心头讶异:“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是行刑之日么?”他记得尚有一天时间,灵光倏闪,想起了昨夜昏君的话来:“来啊,男的给朕拿下,关进大牢,明日午时三刻,与梁家一众叛逆,拖至菜市口斩首示众。”原来这一切他们早有预谋,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遭擒或是不遭擒,局势就是挽它不回。
一念于此,心头大愤,右拳握实狠狠一捶阁窗。许是响声惊动了那妹妹,梁雪惊吓坐起,就窗谛视,见哥哥立于窗前,虎影萧条,背心微微耸动,这妹妹几曾见兄长如此气来?当即忙下榻,移步阁窗,轻轻拍了拍那兄长肩背,柔声安慰:“哥,你咋啦?有甚不开……”言未了,凤目视见街上囚车转动,刹那间娇躯酥软,口里不住气喘,又觉泪涌双目,颤唇道:“那里爹……娘……”神情激动,素手就指,唤不了便要转身下楼。
那哥哥一把扯住,将其拉了回来,妹妹步子不慎,跌回其怀里,作恼道:“你干嘛,我要去救他们……”梁萧打断道:“外面危险,你不能去,要去,也是哥哥去。”梁雪不依,双拳频频捶打那哥哥胸膛,公子任她打了一会,才抓住她的手,正容道:“好啦,别耍小孩子脾气,你乖乖留在客店,我去救人来。”
梁雪知道事情迫在眉睫,不容时机错失,当即收了泪,也不打他了,别时轻说了一声:“一切当心!”那公子脸展灿容,洒然出门,又将此门给关上。梁雪静静目送哥哥离去,娇唇轻咬,身子转侧,闪凤目,谛视外面一切动静。
梁萧下得楼来,疾奔出客店,展轻功,施微步,挤进人丛中,正当查探四遭环境,瞧瞧哪片所在好作下手之机,不意竟看见了段誉等人,先是一喜,再见灵鹫诸女,又是一喜,心想有这些人作助力,救出家人,胜算极大,当即连忙跑过去,却也阻下了那石嫂发飙欲冲出救人。
众人一见他现身,当真喜出望外,便围了上来,想听听他的意见。公子右手食指竖唇前,噤声道:“嘘,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当下领众人行至两间店铺的巷子里,转身道:“石嫂,你们这时能赶来,真是太好了,等救出家父,我一定好好谢谢你们。”
那石嫂躬身道:“听公子号令行事,原乃奴婢等分内职责,已然倍益光宠,不敢讨赏。”身后诸女,纷纷躬身应和:“已然倍益光宠,不敢讨赏。”
小家伙韩晓虎孩子心性,最是焦急,连声催问:“梁大哥,你别婆婆妈妈的,一句话,人,怎么救?”梁萧听了,不觉莞尔,此子仍是老气横秋之态,王语嫣等见问,心底也是忧急万分,都目视公子,瞧他如何说辞?
梁萧也不客套,先问那石嫂:“这次是朱天部的姊妹先到么?”石嫂应道:“不是,钧天、朱天两部的姊妹均于昨天抵达,宿在城外一所农庄,生怕一起进城动静过大,反而扰了少公子计划不美,是以奴婢和两部的姊妹商议,先由奴婢领一些人进城与少公子会合,等时机成熟她们再进来相助。”
那公子寻思:“这个计策原本甚秒,只是时下,计划赶不上变化,惟有提前了。”便道:“你们先派一人去城外通知其他姊妹,令她们立马进城来,带足弓箭利刃,听我啸声,随时准备战斗。”当下把刑场周围的地形与作战计划、部署均予众详说了。
说完又仰头看天,见午时一刻快至,又道:“午时三刻便要行刑了,至今不过两个时辰。”面向石嫂,问:“一个时辰之内,众姊妹可曾进得城来?”石嫂想也不想便道:“可以,农庄与城里不远,若路途无甚意外,当可不到一个时辰即至。”应罢躬身,然后面转诸女,目光瞅瞅,挑了一个轻功极佳的女子,前去报信。
那女子去后,梁萧领众转出巷子,又令众人分散,混在人群之中,好浑水摸鱼,不宜教人察觉。梁萧、段誉、王语嫣、韩晓虎四人则处一块,几人跟上人丛,径往刑场方向而去。人潮汹涌,挤了好一会才到。
官兵早将梁景等人,从囚车解下,押至刑场之上,一字跪开。个个神情颓败,垂着头,丝发凌乱,萧索憔悴。俄闻蹄声刺耳,众奇,相继回首,但见一骑横冲撞来,那马于市前四蹄翻飞,恰时煞止,又见马鞍上坐一老爷,乌纱官服,相貌堂堂,三络胡须飞舞,手执缰绳,脚踏一双粉底靴,登鞍促坐,那眼笑望场上,却才翻身下马,步履径往刑场公案大椅上坐。
一根惊堂目拍下,底下民众,顿然肃静,不敢私语。听那大人道:“罪犯梁景,我大宋待你不薄,想你梁氏也是世代忠良,为国为民之士,怎地到了你这代,却不思皇恩,毒害先帝?如今证据确凿,新皇念你梁家也是劳苦功高,判你个斩立决,及抄家灭族之罪,你可心服?”
梁景不及答话,那夫人李柔嚷道:“不服!我家老爷是清白的,你个狗官,乱判个甚么罪名?”她一言嚷开,那梁家老少,个个愤怒填膺,都道:“不服,不服……”一霎时之间,一百九十多人齐开口,不服之声,摆颠山越,响彻云霄。底下民众见状,纷纷交头接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