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轻笑一声,身子少纵,跃到王语嫣身旁,一把将韩晓虎揪了出来。王语嫣吃了一惊,然后大怒,叱道:“你干嘛?”梁萧不理她,径把小鬼扯到厅前,口里笑道:“小家伙,你不是很想念你雪儿姊姊吗?那好,我这就带你回家。”
韩晓虎人小力弱,被这大哥哥拽着挣不脱手,气得乱跳道:“不去,不去,我就不回家。”梁萧道:“不回去不行,你梁伯伯如今是钦犯,跟着我们没啥好玩的。晓虎乖,咱这就去罢!”说着,便拖他往门外走。
这小鬼左扭右扭,小鞋急刹,但哪里停得下,梁萧的手似有一股吸力一般,将他往外扯,气得他眼睛湿了,鼻子酸了,两行清泪混合鼻水滑至嘴唇,突听他呸的一声,将那些东西给梁萧喷去。公子闻声一侧头避开,一只手抵住小鬼,只管往外扯,凭他怎么鼓捣,只是拉着不放。
公子越不放,那小鬼越加暴跳如雷,他每跳一次,趋势更快,顷刻至门前,那小鬼颇机灵,却一脚踢在门板上,立即减了去势,回头哭嚷道:“梁伯伯,您快来救我……大……大哥他欺我年弱……呜呜……”
梁景耳听小虎哭得可怜,正欲过去说情,猛然又想起儿子刚刚说的“如今是钦犯”等语,便又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平常便罢,时下凶险万分,自己亦不知能否躲过,实不宜将恩师香火拖累,就这么定定站着不动。
韩晓虎一颗稚弱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又念到王语嫣的好,满脸泪水转向王语嫣,涕叫声:“姊姊……”王语嫣不忍看,别过头去,她蕙质兰心,怎不懂时下凶险,小鬼跟着只能没命,考虑他安危,惟有狠起心肠,虽相处时短,但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天真而又有点调皮的小子。
小鬼彻底绝望了,满心悲伤,小眼眶晶莹蕴珠,不及哭出,突听啪啪几声,他眼睛一瞪,身子便即软了下去。公子微惊,顺手一抄,便即抱住,微目之,那家伙已然晕厥过去。耳畔响起母亲柔软的声音:“小鬼吵吵闹闹的,若引来官兵,那多不妙。”就在刚才转瞬间,此女自丈夫身旁晃来,出奇不意点了那小鬼的昏睡穴。
李柔小嘴一抿,微笑,很温柔,说道:“好啦,儿子,你去罢,早去早回!”说了这句,身形又闪回丈夫身旁,面上挂笑,仿佛刚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她的身子也仿佛不曾移动。
梁萧愣了愣,幸有刘进一拍他肩膀,那公子才心性回神,二人相视一笑,举步出门。
夜里风凉,尤其是晚上,呼呼飒飒响潇潇,沉月隐光,淡黄,当可辨路。公子背伏小鬼,与进弟展轻功疾奔。须叟至城门口,眼见吊桥起,那门已关,夜风扯起城头小旗,蹁跹起舞。偶有官兵巡查站哨,公子与弟对一眼,紧握其手,幻龙相飞过城墙,着地轻痕。
二人分开而走,刘进先去客店接梁雪,公子伏韩晓虎还归韩府。城内楼宇连亘,各家偶有灯火如豆,稀稀疏疏,公子脚急,随风逝去。须叟又至韩府,门前灯笼早息,公子一点地面,越过墙头,身子待定,举目细瞻,四下静悄悄一片。
隔夜色望屋,寻着小鬼住处,即推门而入,将其安置榻上,这才悄然又出。举步欲离去,忽闻隔壁传来一声叹息,此声苍老孤寂之极,心下恻隐,骤见西首一间屋子突然灯火通明,公子吓一跳,只道被发觉,当即靠墙悄隐。
少时,那扇窗呀的一声半开,现出一个老者来,但见他鬓发皤然,双眉垂白,胡须像银直飘颏下,面纹如皱,眼闪烁有异光,直盯高空,身子披着一件简单外袍,正是那韩大人韩缜。此老又叹一声,喃喃道:“老天爷,难道老朽当真做错了么?”
公子狐疑:“韩爷爷他到底做错了甚么?怎地声音如此悲戚,这般新闻,怎容错过。”果听那大人自语道:“并非老朽不愿去救他,景儿是老朽一生中最得意的学生,他本性善良,忠厚慈孝,一向忠君爱国的他怎么做出弑君这种蠢行?老朽知他冤枉,可那也无能为力,如今新皇当政,那端王自小轻佻放荡,不是帝王之才,老朽几次上谏不可立那端王,但向太后执意如此,臣也奈何焉。现今皇上对我百般挑剔,唉,实无力挽之,老朽已古来稀矣,活到这个岁数,多活也没几年,死,倒不惧,反而其所也。亏得那梁萧孩儿,救得其父出……”
梁萧抵在墙下,静静听着,不觉胸中一酸,眼泪险些坠下来,心中只叫:“我误会韩爷爷啦,我误会韩爷爷啦……”原先只道此老怕了皇帝,不敢替父亲翻案,想不到他也有诸多苦衷,一言至此,对那宋帝又多了分怨恨。
念想时,又闻得韩爷爷一声轻叹:“小虎,我的小虎,你知不知道爷爷很想念你。那天打你,是爷爷不好……你快回来吧……”孙儿一失踪,此老便焦急得不行,即加派人手在城内四处细寻,哪知无甚结果,今天更是莫名其妙下了一场暴风雪,向晚才歇,惶惶整日。
公子听得心酸处,恻隐触动,正欲出去跟此老说明小虎已经回家了,并随便道个歉,孰想步子稍迈,竟不看地面原有颗石子,嚓的一声踩了下去,脚底生痛,猛地向旁跳开。
那大人耳朵倒也颇灵,闻之,轻喝一声:“谁?”梁萧忍痛待出,突听头上瓦面响一声,跟着“喵”的一下长鸣,更深夜浓,原本诡异莫测,又闻此长嘹嚎空,那大人不禁吓了一跳。
公子也是微微一惊,松了口气,又听唿喇一声,听风起源头,过树梢,飒飒而来,不禁心中一凛,寻思:“韩爷爷处境已然这般凶险,我不宜再过去打搅他,别让这家也受我连累,虎弟弟既然已安然送归,明日一早,韩爷爷当可亲见,这两天都等了,也不急于一时。”
一念于此,心头稍安,当下移步内院墙下,翻身一跃,凌空虚步出了韩府,夜色苍茫漆黑,号号凛风声势噪耳。那公子一抖长袍,发足狂奔,隐隐没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