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吐了一口气,摸摸身上衣衫,居然全湿了。回想梦境,竟又吓出了一身冷汗。脑袋似疼忽眩,疾摇了摇头,想把它甩脱,但只好了一会,复又开始疼痛,喃喃嘀咕:“我的头怎么这般疼,这般晕?”只觉好不难受,慢慢挪下榻,连鞋袜也未及穿,晃悠悠步至外间。
但见前方有一面屏风阻路,甩了甩头,踉踉跄跄幌过去。忽转入屏风,又见内里有个大浴桶,都装满了水,心甚喜,赞道:“是谁想得这等周到,知道本大爷想要洗澡,竟连汤水都备齐啦。”也不管那许多,当即三下五除二将身子脱得光溜溜,眯着醉眼跨进桶里。
咚的一声,听水花轻溅,令他吃了个心寒,遂骂了句:“香蕉你个水蜜桃,这水是冷的,哪个想谋害本大爷?”嚷了几遍,不闻人应,也就此作罢。冷水就冷水吧,反正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又吸口气,忍着寒坐了下去。
不一会,就觉有一股凉意直钻心田,神智稍微一清,心中在想:“难道他当真要杀我,我也是他的儿子,为甚么他就对我视而不见?”这两年一路走来,段正淳对梁萧的无微不至,曾经是那么的让自己羡慕,心底总说萧哥有两个爱他、支持他的好父亲,若自己也能有这种福气,那他也就死而无怨了。
可惜,如今从母亲那里知道了自己的生身父亲亦是段王爷,反而有点高兴不起来。只觉心好痛:“为甚么你明知道我也是你儿子,却只认萧哥而不认我,这到底是为甚么?”他不甘心,“我到底有哪点不好,要你这般对我?我知道,论武功,论才智,我都比不上萧哥,你对他好,我不该怨,但你至少也该公平一点,多少分一丝关怀给我,难道这也不行么?还是我骨子里流的根本不是你的血?”
他不知道,只觉前途一片迷茫,越想越恨,体内的酒精左右了他的思想,渐渐地恨意加浓,仿佛有一团火在烧,而且越烧越旺。蓦然,浴桶里的水汩汩沸腾起来,冒着白色的气烟在刘进周遭萦绕,跟着他额头似有一股黑气在乱窜。
就在这时,房门响一声而开,铁牛兴奋冲了进来,口里叫声:“少爷,您是不是醒啦。”他刚回到门外,听得里头有动静,只道少爷醒了,顾不上礼仪,冒失闯进。
刘进猛然睁开眼睛,一丝异芒从他眸中闪过,只不过一现即逝。他全身自然站起来,不知怎地,徒听轰的一声,整个浴桶居中而裂,内里的水如同失控的野兽一般,四下流窜,登时湿了一地。那铁牛刚好转入屏风,视之,吃了大惊,忙拿毛巾给他拭擦身子,又把手里的新衣递上,帮他穿好。
不到片刻,刘进已经穿着齐整,他束束腰绦子,微笑道:“牛叔,您刚才出去,就是为了给我买新衣么?”铁牛点点头:“两年不见,不料尺寸仍是一样。”想了想问道:“少爷,您适才也命人烧汤水,准备洗澡吗?”刘进笑道:“不是,我一醒来,这水就在这里啦。”铁牛想了片会,才唧哝道:“看来这家店的柴火当真不错,我中午洗的澡,已然出去多时,想不到回来时这水还是热乎乎的。”
刘进不觉错愕,惊道:“你说甚么,这水您已经洗过澡啦。”铁牛一颗大脑袋垂了垂,应声:“是啊!”刘进只觉胃里猛然反酸,恶心到极点,若不是酒早醒,恐怕忍不住就要吐将出来,当即忙奔厨房,命人重新烧过水,再洗浴一番。浴罢,终于舒了口气,嗅嗅身上,觉没有铁牛的臭汗味,这才满意点头。
又去旧衣服那里,取回自己的东西,还好他的银票是藏在隔水那件内衣袋里,这才幸免于难,不至让那一场雨给毁了。眼见申牌时分已至,二人一同下楼,点些东西裹腹,饭罢,铁牛付了帐,问刘进:“少爷,您几时准备去大理?”
刘进一惊,瞪向他道:“你怎知我要去大理,哦,您是不是趁我喝醉,就偷看我家书?”铁牛连道:“没有,没有,铁牛怎会做这种事情。少爷,您可别冤死了我呀!”刘进啐道:“谅你也不敢。”说罢,大步流星踏出客店。
铁牛去赶,口里嚷道:“少爷,少爷,您这是要上哪去?”刘进忿然止步,转回头怒道:“本少爷上哪,要向你报备行程么?”铁牛忙躬身作礼道:“铁牛不敢,铁牛万万不敢!”刘进自语道:“牛叔,我早知你不敢!”却听那铁牛为难道:“可是少爷,夫人她有交代,请您务必赶去大理一趟。”
一提起母亲,这刘进便来气,切齿道:“她骗了我十九年,她的话我为何还要听?从今往后,本少爷我只走自己的路,决不听她安排,哼!”转身便走。
铁牛喃喃道:“像,他兄弟二人简直太像了,尤其是这副脾气,几乎一模一样。”念此,又唤:“哎,少爷,你等等我,等等……”撒腿就追。
刘进听得,嘴唇一勾,微微启动轻功,转瞬消失在人海。那铁牛焦急,四处摸索,寻觅他家少爷影子,但哪里还在,他忿忿一顿足,无所为计,心道:“我回去怎生向夫人交代?”他身躯庞大,外功勉强勉强,轻身功夫可就差劲之极。
这刘进成功甩脱了铁牛,待夕红垂西,他又乔装混出了城,直趋外公的庄院。在这几个时辰里,他细心想过了,萧哥之所以得到这么多人关怀,那是他也有他的可爱之处,值得诸人这么对他,因此刘进想通了,他不能仇恨,要去找萧哥跟他说声:“对不起!”
哪知到了庄上,门早已上锁,内里空荡荡一片。他瞧着不禁凄酸:“原来萧哥早已撇下我与梁妹妹走了,我……我,不行,我一定追上他们。”抹干湿泪,知道二人的最终目的乃大理,当即往南而奔。
公子伫足良久,倾听着刘进述完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转过身,叹道:“弟呀,原来这些日子,你竟过得这般苦,是哥累的你,我对你不起,在这里我向你道歉。”说着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慌得刘进忙从榻上跳下来,扶着他道:“哥啊,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公子道:“不,是哥的错!”刘进抢道:“不,是弟的错!”梁雪噗嗤一声笑,说道:“哥哥,进哥哥,你二人都没错!”二人一怔,同道:“对,咱都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