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时偏西,一丝冷风绕帐篷。苏坦妹在前头走着,那方剑虹一直在后面紧跟,风掀起外装,吹弹脸颊,十分地清爽。这二人倒也禁得住气,打从中帐出来,便闷声低头走着,一句话也不说。眼见梁萧给苏坦妹准备的一座帐篷,就在前面。
那姑娘驻足,这时回头看了情郎一眼。方剑虹期待,一颗心怦怦跳动着。岂知苏姑娘见他不说话,当下也把头别向他处。方剑虹道此女仍在气自己多嘴,不敢动唇。那姑娘等了好一会,也没听一句说词,心情复杂极了,一顿足,速速掀幔走了进去。
方剑虹起手欲招唤她,嘴唇嗡动,欲言又止,心道:“她不理我,当真生气了么?”自打了一嘴巴,低声骂道:“都怪我这张臭嘴,姑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告诉梁萧那厮姑娘不顾一切救小虎的事,我怎地那么大嘴巴给说了呢?”叹一声,很不舍回自个帐篷。
油灯剔亮,苏坦妹少坐一会,想着这几日发生之事,有如做了一场梦一般。思得入神,少有风响动帐幔,也浑然不觉,一丁男忽然走到她面前,她抬头,这才“呀”的一声。那人道:“你还好么,这些年......”苏坦妹四下一番顾盼,起皓手一面遮住他的嘴巴。
又等了一会,见无甚可疑之处,这才放开他:“你胆子也太大了,这地方怎么能来?是了,你不是和木姑娘在一块么,为何不陪她?”那人道:“坦妹,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好替我紧张。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
苏坦妹道:“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那人一怔,问她:“为甚么?”苏坦妹好笑,睨了此人一眼:“为甚么?你应该知道为甚么?”那人垂下头去,声音很涩,苦苦的道:“坦妹,以前是我对你不起,为了我们家,你却要一个人步入青楼,和你讨厌的男人逢场作戏,探听消息。那种地方......”苏坦妹坠泪:“你别再说了,以前的事,我不想再听。”
那人拉扯道:“不不,我要说,不管如何,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一个好姑娘。”苏坦妹听了,怔怔瞧了眼前这个男人一会,说道:“单单只是姑娘么?”那人一愣,苏坦妹好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当年承蒙先生搭救,已是万分感激,遇上你,是我的福气,我还能奢求甚么?如今的我,又是如此的不堪......”
那人打住:“在我的心中,你永远是那个冰清玉洁的坦妹,况且你这些年来,只卖艺不卖身。若说高尚,是我配不上你!也是我父子俩害了你一辈子,不过今天看到你能够得到幸福,哪怕我死了,也可以安心了。”
苏坦妹轻颤:“你说方公子,我和他其实......”又听他后面的语气,急道:“浩,你怎能轻易言死呢?”那人苦笑:“生和死不是我能选择得了的,如今梁公子和我爹一样有逐鹿中原的野心,他二人难免迟早一战,谁死谁活,我都不愿看到。梁公子侠肝义胆,算的上是我的知己,如今又加上婉儿这一层关系,我......当真左右为难!”
苏坦妹冷笑:“说来说去,你只为了一个木婉清!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她乃当今大理皇上段皇爷的亲生女儿,大理国的公主,美貌智慧并存,哪个不爱?”那人心疼,说道:“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恨我。若有来生,我们家欠你的,仲某人做牛做马一定相还。”
那苏坦妹双目瞪着他,眸子里涌出来的全是泪。瞧了半响,一吸鼻头,微笑道:“你严重了,我不敢当!看到你能够找到幸福,我很开心。其实先生和梁公子不一样,先生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而梁公子才是真正的为国,为老百姓,江山落于他手,是万民的福分。”
那人道:“听你之意,是要帮他?”苏坦妹摇头:“不不,我哪有那个能力,更没有那个资格,他身边奇人众多。”那人听了,以为此女心中畏惧其父,便问:“你还怨我爹吗?”
苏坦妹不知道,她当真不知道,恨这个字,在她心中早被命令磨灭了,只道:“有今天,也是迟早的事!”那人痛心:“想不到我爹会这般对你,他......”苏坦妹捂住他的嘴巴,轻轻摇头:“不消说了,他总归是你的父亲,你不能对他不敬。”
那人顺势抓住此女的手,感动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替我着想。”苏坦妹别过头去,轻轻说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前,我在你慕容家当牛做马,任凭使唤,就算报恩,也该还清了吧?”那人点头:“当然,你早就不欠我们家甚么了,而是我们家欠你。”
苏坦妹道:“不管谁欠谁,以前的苏坦妹已死,今天的我重生,不为谁而活,只为我自己!”那人赞:“说得好!我也是,以前的慕容浩早在我哥哥将我打落山谷时,就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真真切切的仲逍遥。”
那苏坦妹急道:“浩,你当真舍得这一切吗?”逍遥叹息:“这不是舍得舍不得的问题,你我从小一块长大,难道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自小背着一个‘复国’的包袱,压得我好累,这十几年来,我没一刻过得开心。这一次不一样,我和婉儿一块掉进山谷,那一段日子,是我今生最快乐的时光,哪怕睡进棺材那一刻,我也不会忘记!”
苏坦妹替其高兴,滚泪道:“浩,我祝福你!”逍遥心欢,道:“我也祝福你和方公子,幸福相守至白头!”她可以么?她真的可以么?泪如全涌,仿佛一生的眼泪,就要在这一刻哭光,逍遥耐心,取出一方丝帕递给她:“有志者事竟成!”
那苏坦妹接过,轻轻拭了拭,说道:“浩,夜深了,你快回去吧!让人见到不好。”逍遥点头:“我知道,但是......”苏坦妹狐疑:“但是甚么?”逍遥道:“但是慕容浩已经死了,你以后不能再叫我......”苏坦妹胸中甚不是味儿:“不能叫你浩是么?”
逍遥不答,苏坦妹理解,轻嗔道:“好啦,我逗你玩的,快些回去罢,我要睡了!”逍遥依言退出营帐,左右四顾,见无人这才离开。
这一夜,月虽圆,那姑娘却浸湿了睡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