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汉昭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的与世无争,温文儒雅,可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遗光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厌恶和抗拒。
那杯放在他手里的茶杯拿在手里,迟迟未动。
茶汤渐渐凉了,汉昭帝却仍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看着他,好像在等他的回复。
可是于公于私遗光都不想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幽国的的确确是一块肥肉,还是一块已经被人洗干净剁好放在展板上的肥肉,被人觊觎也是应当。可是这块肉是北邑盯上的猎物,甚至从头到尾都是北邑在攻城略地,一步步的把幽国逼到现在的地步,眼看着就要一口吞并,汉昭现在伸出手去,那就是虎口夺食,极为不妥。
北邑能征善战,能不能从北邑的时候讨得好处尚且难说,无论是否胜利,都已经大大得罪了对方,很可能会被北邑反戈一击,成为仇人。
北邑对于汉昭而言是个强敌,这样无异于自己给自己树立一个强敌,以汉昭帝的深沉心思未必不能想到......可是他如今却像是利令智昏一般,贪婪的想要从北邑的手里抢先攻打下幽国来,遗光十分不能理解。
“怎么不喝,茶都要凉了?”他久久不曾回答,汉昭帝也不催促下,只恬淡的品尝着茶水,好像刚才说出那句话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遗光调整了一下表情,好让自己的拒绝言辞看上去更加自然一样。
“父皇为何忽然有了这个想法,莫不是在与儿臣开玩笑......北邑与幽国之战已然接近尾声,且不说我们现在出手不一定能从北邑的手里抢下幽国,也会大大的得罪北邑......就是以北邑如今的攻势,恐怕等我们调兵遣将部署完毕,幽国的城墙上恐怕早就从紫幡变成了青旗。”遗光苦笑了一下,条理清楚的将利弊说给汉昭帝听,希望他打消这个念头。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幽国气数已尽,早已经是强弩之末,等待它的结局只是落在谁的手里被蚕食殆尽而已,可是一旦汉昭跟北邑交锋,那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两个国家中一个地大物博,物资充盈人口众多,国力十分雄厚,另一个则是精兵强将人才辈出,锐意进取蓄势待发。
这样的两个强敌酣睡身侧,就算是鲛人回到了海国也不会得到安宁,免不了担惊受怕。可是如果这两个强敌互相看不顺眼打了起来,那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是遗光此时也无法想的那么长远,因为鲛人一族大仇得报已然在望,早一些让北邑得胜,接管幽国海境边防,他们也能早一些趁着机会一举成事。如果汉昭和北邑打起来了,无论最后谁获胜,战线难免会拖的很长,而时间越长,对于鲛人的处境越不利。
他们显然已经等得太久消磨了锐气,等的太久只会让他们失去信心。
汉昭帝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意外,显然他先前已经考虑过这件事情了。悠悠闲闲的放下茶杯,他意味深长地说道,“遗光,我本来以为三个孩子里你是最像我的一个,应当最了解我的心思的......”
听到这里,幻衣舒长的眉毛不禁一皱,而遗光则是暗暗冷笑了一声。像他?一个是鲛人,一个是人类,他们之间连一滴血的亲缘关系都没有,怎么能说像他呢?就算是真的像,那也绝非是个褒义。
像一个一个画面上温厚和善背地里却满腹阴谋算计的男人,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可是遗光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颔首歉然道,“儿臣惭愧。”
汉昭帝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幽幽说道,“无妨,这有什么值得惭愧的,你年纪尚轻不知道这些也是应当。”
他随即道,“你以为我们此时横插一脚会激怒北邑,恐怕到时候会引火烧身对不对?”
“正是。”遗光摆出了一副乖乖听命的姿态,心里却做好了无论他怎么说,自己都会想办法推辞的打算。
“北邑看上去精兵强将能征善战,实际上那么一个穷乡僻壤里立足的国家,能有什么底蕴?”他语气中带着鄙夷,“恐怕这一场战争已经快要耗干了他们那单薄的家底,再打下去不是得王公贵族勒紧裤腰带,就是得从平民的身上搜刮油水......换句话说,你此时看到的其实不是北邑的势如破竹威风凛凛,恨不得一晚就兵临皇城下,而是他们已经心急了......”
心急着了结这场战役,早些摆脱这种只出不入的局面。
“他们早已外强中干,惦记着早日吃到幽国这块肥肉来填饱肚子......”
汉昭帝目中精.光一闪,流露出几许算计。
他喝干了的茶杯不曾再倒,只放在桌上,又拿过了遗光手里拿不曾动过一口的瓷盏,与之放在一起。
遗光这才发现,原来两只杯子竟然是不一样的,这对于喝茶只喜欢用成套茶具的汉昭帝来说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刚才用的杯子是冰裂纹的,看上去有一种脆弱的美感,可是汉昭帝手里的却是薄胎盏,通透的宛如玉雕,倒是构造精巧。
只见汉昭帝用那盛着水的冰裂纹盏狠狠的撞向了空着的那玉色碗,那看上去脆弱的冰裂纹杯盏不曾碎裂,反倒是玉色碗被撞落在地,碎成一片一片的。
这举动看上去十分突兀,与那举止优雅的帝王十分不相称。遗光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汉昭帝向他投来一个眼神,笑着说道,“看上去很强大,可是一旦耗干了内里,根本就敌不过那看上去脆弱不堪却底蕴深厚的对手。你知道的,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或许整个神目大陆,都会在我汉昭的统治之下。”
慷慨激昂的陈词过后,他拍了拍遗光僵硬的肩膀,期许的说道,“我想要一统天下,这个先锋的机会,非你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