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纵横沙场,总有这玉石相伴,那一抹悲悯里冥冥之中可能沾染了镇压万魑的血煞气。玉佩带上不久,楚瑜竟神乎其神地安静下来。
折腾了近一晚,楚瑜乏极了,最后倒是睡得极沉,梦里漆黑一片,一方小小的东西停留在心口处,圆润且温暖。所有的不安和痛楚都似绵绵浮絮渐而散开,暖流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打心里舒坦,原本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也变得淡薄,一缕光照了进来,撒了满地的细碎金沙……
“唔……”楚瑜费力撑开眼皮,嗓子里火辣辣的疼,这熟悉的感觉让他明白昨晚怕是又灌了药。全身无一不酸痛,指尖软得抬不起来。
“清辞!”
“先生!”
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声音在耳畔一下子炸开,楚瑜有些吃不消地皱了眉头,抬眸先是看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他躺着,这般看去,入目先是那人弧度优美的下颌,接着是一双前勾后扬的桃花眼,没了从前醉生梦死的苍白风流态,倒是宛如重铸般将灵秀尽数折作刚毅,分明熟悉偏又何等陌生。
昨夜种种齐齐涌上脑中,河畔灯影,画舫重纱,那些浸了泪的委屈,那些折了颜面的姿态,无一不清晰地浮现楚瑜眼前,让他蓦地坐起身来,又因起得太急,引来一阵头晕目眩。
“清辞小心。”秦峥仗着身手敏捷一把仔细扶住楚瑜,小心将他圈在怀里。
楚瑜抬手要挡住秦峥的动作,却因虚弱无力,那推拒的手活生生做出欲拒还迎的感觉,分明是推开秦峥,落了旁人眼中就跟将手主动搭上他胸口似的。
“青葙……咳咳,咳……”楚瑜嗓子沙哑,实在是没了力气,只能求助一旁的李恣。
李恣被秦峥的话刺得委屈一夜,这会儿见先生这般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愠怒,使劲儿挤上前去。
秦峥怕楚瑜动怒,不敢强求,只能退开,眼看着李恣将楚瑜夺走安置回榻。
“青葙,送客。”楚瑜不愿多想昨夜事。
秦峥知道楚瑜必然是不肯待见他:“清辞,我有话想同你说。”
楚瑜阖眸,捏了捏眉心,哑声道:“我同你的话,早在四年前就说完了,多说无益,你走吧。”
“清辞你就给我一盏茶的时间,我说完就走。”秦峥低声乞求道。
楚瑜睁开眼,冷声道:“昨夜算瑜欠侯爷一个人情,可侯爷若是这般得寸进尺,莫怪瑜叫家丁将侯爷送出门去。”
“清辞……”秦峥心头苦涩,可楚瑜心冷不肯多听。
门被推开,珠帘晃动,未见人来,先闻其声。
“爹爹!”
一抹杏黄绕过屏风,缎儿靴,蝶儿钗,玉做的骨,雪堆的颜。有女初成,若枝头杏花儿俏态娇姿,清雅可人。那杏黄缎裙裳绣了一圈柳叶纹儿,行走若清风拂柳,端是少女姿态尽显,叫人心下柔软一团。乍一看,只道是哪家杏林里出落的小仙子,就这般蹁跹跑来……
秦峥眼睛一烫,连呼吸都停着,眼中只剩下这一抹跌跌撞撞的杏黄。
真儿。
楚瑜见真儿进来,脸色一变,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掀开被子扑下床榻,一把将真儿抱在怀里。颤抖着双手,将她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胸膛……
怀里的孩子方才还似蝴蝶蹁跹,此刻仿佛是一个没有灵气的小木雕般愣住,瑟缩在楚瑜怀里一动不动。
尽管楚瑜动作很快,可她还是看到了……
清清楚楚看到了屋中那个人。
“大爹爹……”
第48章
撩动的珠帘晃出清脆的响声,这一句“大爹爹”轻如浮絮,除了楚瑜谁都未曾听见。
楚瑜手臂紧了紧,将真儿死死搂在怀中。
秦峥缓缓蹲下身去,看着楚瑜怀里的真儿。当年走的时候,尚且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今一晃四年,如那雨后初成的苗苗,蹿出个让人惊讶的模样。
这是他的女儿,他和清辞的女儿。
“真儿……”秦峥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楚瑜猛地摇头,愈发搂得紧了几分。他将自己的所有都给了秦峥,只留下了真儿。这是他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孩子,谁都不可以抢走。
一双小手推开了楚瑜,真儿钻出个小脑袋,摇了摇:“爹爹,抱痛了。”
楚瑜一怔,赶紧松开几分。
借着这几分松懈,真儿赶紧挣开了楚瑜的怀抱,吐着小舌头夸张地喘了几口气。
楚瑜怀中一空,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险些稳不住身子:“真儿回来……”
真儿歪着小脑袋看了眼楚瑜,下一刻裙角随着她的转身似绽放的花儿般画出个圆,缎儿靴轻轻巧巧迈了两步,停在秦峥面前。
“真儿!”秦峥双眸一亮,满是激动。
真儿扬起小脸,粉雕玉琢的一张脸七分肖似楚瑜,其余三分尽在一双桃花眼,倒是同秦峥一模一样。未有楚瑜一双凤眸清冷妩媚,却是格外娇俏过人。
真儿弯腰福了一福,道:“不知这位大人在,方才多有失礼。”
秦峥一怔,眼中的光彩似渐渐淡去,他张了张嘴,艰难道:“真儿……我、我是你大爹爹……”
真儿轻轻挑了挑秀气的眉梢,与楚瑜当年如出一辙般的姿态,不紧不慢道:“大爹爹?我爹爹是户部尚书,我大伯是君后,大伯父是今上,我怎的不记得还有个大爹爹?”
秦峥双眸骤然一缩,伸出的手僵住。
真儿的声音尚且还带着孩子的稚嫩甜美,说起话来软软糯糯,柔如雪絮,可字字句句落在秦峥心底如锋利的针尖捅了个千疮百孔,不过短短一瞬,就已是疼得满头冷汗,面色煞白。
真儿一双桃花眼弯了弯,如盛满了闪烁繁星,甜甜软软道:“真儿是我闺中乳名,唯有家里人才这般唤我,大人叫起来实在不合适。小女姓楚名婳,如今是,今后亦是。”
秦峥咬紧牙关,才勉强忍住眼里酸楚,喉中似哽了棉絮万千,噎得心口疼。许久,才开口艰涩道:“楚……婳……好,好名字……”他身形踉跄几下,险些跌倒,勉强稳住,低笑两声俱是难言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