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府上, 气氛一片凝重。
“弄三个人, 一个老太太, 一个弱女子,还有个黄口小儿, 观察了半个月,你们居然都能出岔子?啊?说被别人插了一杠?对方身份还不明?我们的人死得一干二净连个消息都没留下?你们还好意思说!我花着大价钱,养着这些人, 最后全折在不知道什么人手上!现在我的计划全都搁浅了!你们就说说,该怎么办!别一推二五六全都说成‘身份不明的敌人太厉害’!”
六皇子李成业大发雷霆, 把办事不利的属下们骂了个狗血喷头。
底下人排成一溜站着,缩着脖子, 活像是一笼鹌鹑。
半天才有个师爷大着胆子开口:“殿下……属下以为, 尽管顾家的事儿上出了岔子……但这不影响咱们商议的大事。”
李成业啐了他一脸。
“不影响?好一个不影响啊!那三人落到了来路不明的人手里!谁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会不会拿人质要挟顾翊?——对, 说不定这背后动手的就是我哪个兄弟!”
李成业咬牙开始思索起来:
太子?不,不会是太子。太子日渐不受宠, 为人又颇有些优柔寡断,既无财力也无魄力养出那样果决狠辣的杀手。
老七李成耀?不, 老七虽然够狠,但是为人刚愎自用, 自以为是,被父皇宠惯了, 总觉得自己一身王霸之气、一呼百应, 不屑于细细算计臣子的想法, 这种利用家人要挟的事儿, 和他风格不和。
……到底是谁?
他还没琢磨明白,那头师爷道:“殿下,属下以为,无论那三个人在谁手里,是生是死,只要朝堂上认为他们活着、是被顾翊救走,而顾翊以为他们死了,我们的计划就可以照常进行。”
“哦?”
李成业眼睛一亮,觉得这有点意思。他伸手示意师爷接着说。
“还请殿下细想。我们当初便商定,引得朝中怀疑顾翊暗中将家眷藏匿起来、心有反意,好让皇上下旨问罪于他。如此以来,顾翊必然心生绝望怨愤,而您这个屡次向他示好、允诺为他报仇的皇子则是他的救命稻草。如今,虽然我们并不知晓顾家人去了哪里,但以行事作风而言,总归不是顾翊本人,那我们的计划就可以照常继续。就算那突然冒出来的一方人想要胁迫顾翊,又有何用?方才您说顾家人失踪的地方,有沾有血迹的马车,车中还有顾家人的物品?我们若抢在前头,拿这些让顾翊相信他亲眷已死在盗匪抢-劫之中,就算再有人以顾家人威胁,他也只会以为是作伪。如此,与我们的计划并不相干。”
李成业闻言哈哈大笑,走下去亲自拍了拍师爷的肩膀:
“好!卿所言甚是有理!我们的动作,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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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顾夫人连带顾少夫人和顾家唯一的小辈男丁一起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民间一片担忧,但朝堂上却不然。
李成业的人合纵连横,搞得一时间不少官员似乎都对顾家人的消失心生怀疑,雪片似的折子堆上皇帝案头,这个怀疑顾家人自导自演,那个怀疑顾翊狼子野心……
别说皇帝本来就疑心病重,就是没有,三人成虎,也要被刺激出怀疑来。
更不要说,京城的捕快一番探查之后,觉得顾家人被抢-劫绑架的现场疑点重重——这是自然的,毕竟事实上那就是处心积虑的谋划,不过被檀九章截胡罢了,而且李成业这还不放心,又去特意把现场弄得更可疑了些。
这么一来,皇帝心里的天平几乎没摇晃,就彻底歪了。
其实私下里,太子李成翔问过檀九章此事——檀九章为了方便行事,假装投靠了太子,并且将在江南利用漕运赚的私钱上贡了好一部分,再加上檀九章展现在他面前的个人能力,太子很快就把他当做极重要的谋臣。
太子问他,这件事要不要插手,怎么插手。
——他是觉得,顾翊这个人分量很重。如今被这么多人怀疑,他远在边关,又无亲近的人帮他自辩,或许要有大-麻-烦。
太子犹豫着,在想要不要雪中送炭。
檀九章只是道:“殿下可自己算算此事得失。若帮顾将军一把,能换来他的感激,但您作为太子示好手握重兵的武将,却容易被皇上猜疑。”
太子想了想,几乎没怎么费劲,就决定不插手此事。
因为不值当。
顾翊那人,看他父亲就知道他什么样,最重正统,自己是太子一日他就会支持自己一日,既如此,帮不帮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帮了反而要被父皇猜忌,不如不管。
檀九章听了太子的话,口称殿下英明,微垂的眼帘下却全是讽刺的冷意——这皇室,从皇帝到太子,再到未来上位的六皇子,有一个算一个,满心都是得失计较,权力争夺,没有一个人想想这天下苍生。
……那便反了吧。
檀九章一面把朝廷里的动态实时传递给边关的爱人,一面加紧了在江南收购粮食等军需物资的动作。
他最近有些急迫,动作大了些,掩饰得不太好。巡抚必然是发现了他借由漕运私自运送货物的事情。
在古代社会,运送至关重要物资的能力,是只有朝廷才应该掌握的。檀九章这样的行为,被发现,理应重重惩处。
然而檀九章借了太子的名义。
而且,给了巡抚他这私自借漕运搞南北贸易所赚中的一成利。
于是,畅通无阻。
哪怕这是极其要命的一件事。但大家都习惯了。
什么盐政,漕政,早被蛀得筛子一般,见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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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九章的人在江南动作不休,京中毫无所察,上朝时争执的,都还是顾家的事儿。
谈到顾翊,皇帝话里的不满几乎毫无掩饰。
站在下头的文武百官们交换着眼神,表情各异。幸灾乐祸或是暗中得意的不少,但也有很多——或许是兔死狐悲的武官,或许是脑子清醒忧心边疆的文官,试图出言劝谏。
皇帝的表情立刻就拉了下来。
劝谏的人话就说不下去了。
如此争执了两日,好端端的朝廷闹得像是菜市场,一道惊雷般的消息随着驿差快马加鞭从边疆而来:
津人的王死了。
消息是顾翊传来的。
那道折子在百官中传阅,里面顾翊用惊喜的语气向皇帝汇报边军的探子如何挑唆了津王两个儿子之间的矛盾、津王又是如何被长子“气死”的。
——未免顾破虏被朝中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文官揪着他毒死津王的事情不放,夏翊特意把这部分内容春秋笔法了,将津王说成是被赤木勃气死的。
然而,就算如此,也还是没逃过文官的诟病。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此等离间之计,是为小道,有违我大宿泱泱华夏之道啊。”
“可不是?如此鬼蜮阴谋,怎好被大加褒奖?辅国大将军竟还提出要为此人加官进爵,真是成何体统!”
“……”
文官们交头接耳,一派议论,各个看上去道貌岸然,活像是用标尺按照论语量出来的一般。
武将们气得握着拳头瞪着眼睛,却不如这些文官口若悬河引经据典,辩论起来稳占下风。
“够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由着这些人说了一阵,烦躁地一挥手。下头立刻安静下来,个个屏气凝神等着皇帝给出指导意见。
有胆大的偷眼一觑,就见皇帝表情阴沉,心里“咯噔”了一声。
就算文官们批评顾破虏用的手段,但这总体还是件好事,大多数人第一反应是恭贺皇上——嗯,理由当然不是顾翊的队伍“有辱斯文”地间接害死津王,而是皇帝“天命所归”,敌人内部不稳、出了问题,这当然是天命站在我们这边啦。
功劳不是顾翊和顾破虏的,这俩人有违孔孟之道。
好事为什么发生呢,那当然是因为陛下您英明神武啦。上天都站在您这头,让狄人自取灭亡,所以恭喜您是没错的。
但怎么皇帝看起来……
一点不像是遇到喜事了,反而像是……说句大不敬的,死了爹妈似的?
他们哪里知道皇帝的心事呢?
皇帝看完了顾翊的奏折,高兴当然是高兴的。五年前险些被狄人逼得弃都南迁,这谁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但跟着,就被顾翊所描述的那些离间、两个儿子相斗的过程带歪了心思。
津王,年迈,俩儿子争夺王位,一个居长、下头人拥戴;一个居幼、津王宠爱。
这俩,被顾翊的手下略施小计就不死不休,最后气死了津王。
好了,那么现在已知皇帝他老人家本人,年迈,有一群儿子,其中对皇位最有竞争力是两个。一个居长、下头人拥戴;一个居幼、皇帝宠爱。
问:
看到顾翊这奏折他会想到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皇帝几乎没顾得上为津王身死高兴,情绪就直接转为了愤怒和隐约的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好啊你顾翊,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朕?想告诉朕你手下一个兵就能轻而易举挑拨皇子、败坏社稷、气死君王?
做皇子的时候,都忌惮自己弟兄,想着夺权。成了太子,又忍不住希望爹早点宾天。
但是当了皇帝,那就是双标本标:希望儿子们兄友弟恭、大公无私,盼着自己万岁万岁。
皇帝不愿意承认自己俩儿子想争夺皇位,但心里又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夏翊这折子,说的是大津,他眼中影射的却是大宿。
皇帝用尽了全身力气,不叫人看出来自己的狂怒,甚至想要试图笑一笑,笑容却格外狰狞:
“顾卿折子里所说,自然是件喜事。只是便如诸位爱卿所言,我大宿以德立国,此等鬼蜮小计,不应赏,否则易引人效仿,致风气败坏。再者,顾卿家人下落一事,未有结果。顾卿本人身上疑点甚大……”
皇帝罗里吧嗦一通,得出结论:
顾翊这种办事的方法,此例不能开。为了防止风气败坏,不但不能赏,还要下旨申斥。
哦,对了,下旨不仅仅为这一桩,顾翊他妈他嫂子他侄子丢了的事儿,他可得给出个解释。
——嗯,对,他一家失踪,得问罪于他,让他上京自辩。
檀九章没实权,没上朝,然而在朝中早有耳目,看着对方整理得几乎一字不差的上朝情况纪实,只能说李成业能上位,不是他自己多厉害,全靠他爹衬托。
这种自毁长城的皇帝能好端端干个二十年,真是上天保佑了。
檀九章给夏翊发了消息:
【狗皇帝派出‘天使’去给你下旨问罪了,要你自辩。】
【收到,了解。造反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开展,目前军需物资储备和战士实操工作都已落实,预计将在来使抵达后次日开展谋反活动,请持续保持关注。 [微笑.jpg]】
檀九章看着这条消息,哭笑不得。
某人这会儿还能打趣,看来准备得是真的充分,没在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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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九章:【夏经理,如果你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