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尽心机,殚精竭虑,到最后却是失去一切,一无所有。
他没有守住自己的本心,偏离了最初踏上的大道,最终将自己逼向了绝路。
汲汲半生,可能忆起自己最初心中所想?
而如今行到最后,一切尘埃落定,他可还能记得自己真正所求……究竟为何?
—
萧崇琰离开沉铁狱后便回到了东璜皇宫。
此时夜已很深,他独自走在御花园内,仍在想着秦柯然所说的话。
“你会害死他们所有人!”
“我们四人都不知道其余人是谁……”
很显然,秦柯然只是流云巅四人之中,知情最少,受蒙蔽最多的那个人。
而在那四人之后,还有更多的人。
他们彼此牵连而成一张大网,早在过往数千年间将整座沧澜大陆笼罩,一点一滴蚕食着此间天地,只为达成某个目的。
与天柱有关?
还是与鬼域有关?
而编织这张大网的那人,那个被白色灵火环绕,令秦柯然恐惧如斯,无法升起任何反抗之心的大修行者……又会是谁?
如今沧澜大陆九天之上,唯有十二位亚圣。
那个人,可在他们之间?
若是如此,则必然早已有人破境神无,成就半步圣人,却至今秘而不宣。
又或者,九天之上,还有人站得甚至更高。
而这十二人中,又有几人身在那网间?
站在自己身边的这几人,既已选择站在那些人的对立面,未来又将如何?
萧崇琰向东望去,看到乾元殿内依旧灯火通明,显然萧珞正在彻夜处理朝政,便如同过去千年的每一个夜晚那般。
他再向西望去,看到自己的寝宫内只点着三两盏灯火,知道有人还在等自己回去。
顾璟在时,总是不喜有宫人在场,早早便要将他们遣散。
那个人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要他喝药,为他弹琴,一反常态得唠唠叨叨,却意外得不令人讨厌。
有时候萧崇琰甚至觉得,顾璟那副无可奈何却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实在看着格外有趣,让他忍不住就想要看的更多。
他最后向大陆更西边望去,看向那座终年被冰雪覆盖的流云巅,有些叹息,不知山巅那人,此时此刻又在做些什么。
但萧崇琰只是知道,不论是景珩,若空,还是皇姐萧珞,他们这些人兜兜转转近千年,虽然有过无数怀疑与迷茫,也走错过无数条路,做错了很多的事……但所幸他们最终依旧守住了那一点本心。
扪心自问,而后前行。
修道如此,人生亦如此。
……
……
“去见秦柯然而已,为何去了这么久?”
这时有道声音自他身后蓦地响起,萧崇琰回身,看到顾璟负手站在月下,朝自己望来,神情间像是有些不悦,眼底神色却很无奈。
“走吧,我们回去。”
怎么都等不来自家伴行者的顾璟终于坐不住,亲自来抓人回去喝药,本是想要冷下脸好生教训一番,却在看到少年于月下白衣飘飘,神情飘渺的刹那,忽然又软下了心肠。
顾璟在那一刻,不知为何总觉得萧崇琰像是有些疲惫,像是需要……有人等在他身后,对他说一声“一起走吧”。
所以他自然而然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只是很轻又很稳地开口,说出了那句他认为萧崇琰最想听到的话。
走吧,我们回去。
我们一起走。
萧崇琰看着月下的那人,神情微怔,心想那顾璟呢?
顾璟的大道,又将落在何处?
三千大道终究殊途,他们踏上彼此的大道后,可还能始终如一,坚守本心再无动摇?
他张了张口,还未出声,却忽然偏转过身,望向沉铁狱的方向。
与此同时,顾璟亦回身而望,看向同一个方向。而下一刻,御花园中气机微动,女帝萧珞的身形蓦地出现,负手而立在两人身前,冲他们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秦柯然死了,神魂被抽离而亡。”
……
……
御花园内的气氛一时极为凝重。
如今御花园内三人,已是东璜皇宫内境界最为高深的三人,亦是整座沧澜大陆内,可于九天之上拥有一席之位的大修行者。
——是谁能在他们三人的眼皮子底下,杀死一个被重重看守的重犯?
女帝看向萧崇琰,淡声说道:“神魂被抽离而死……这种攻击方式,你应当很熟悉。”
萧崇琰点了点头。
他明白萧珞指的是流云巅上的那场伏杀,他被生生抽离九分神魂,与秦柯然此番陨落应是源自同一种神通。
而抽离神魂,断其生路,这种神通唯有灵族才可施展。
南岛灵族,乃万年前沧澜大陆的主宰,他们天生能够修行,灵力纯粹强大,且拥有极为特殊的一体双魂特质,能够化形身外身行走世间。
灵族的身外身便为灵体,便如同修行者的神魂离体,却更难被发觉,极擅于潜行,也正因此,灵族刺客从来都是沧澜大陆最顶尖也最可怕的刺客。
但南岛灵族已避世多年,极少有族人在族地外活动,如今沧澜大陆唯一能被确认灵族身份的,唯有那个沧澜第一刺客——
不留人的首席刺客,烬夜。
亦是当年流云巅那四人之一。
而若无意外,烬夜应当已经发觉萧崇琰的真实身份。
对于当年流云巅的真相,烬夜又知道多少?
对方如此暧昧不明姿态,又是作何打算?有何意图?
随着流云巅上的真相渐渐揭开,那天柱下四人身份逐一揭开面纱,笼罩在萧崇琰身周的迷雾却越来越深。
就像是还有更加可怕而不为人知的真相,正藏于背后,虎视眈眈。
这条重返九天的大道,将更加崎岖难行。
萧崇琰看向女帝,思考片刻后说道:“沧澜试后,若能问剑不行,或可一战。”
不论将要面对的人是谁。
而若要问剑不行——
他看向身旁顾璟,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他必须尽快登上流云巅。
—
转眼间又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天是中秋节,萧崇琰用完午膳后便在寝殿内午睡,似醒非醒间似是有阵阵香味飘来,熟悉的味道顿时让他的心情变得极好。
他起身来到外室,意外地发现顾璟正与萧珞待在一块儿。
就是两人之间的气氛……看着有些诡异。
“小琰爱吃甜的,难道你不知道?”
属于萧珞一贯极具压迫性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毫不客气的颐指气使。
“你做肉馅怎么可以不放糖?”
“……这是肉月饼。”
顾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闻言只是沉默片刻,然后淡声开口,这样说道。
“我当然知道这是肉月饼。”萧珞却是哼笑一声,双手抱胸,以眼角余光瞥向顾璟,神情间满是轻蔑,“但小琰爱吃甜,你就不能让肉月饼也是甜的?”
萧崇琰:“……”
饶是他向来以不讲道理为理所应当,也觉得皇姐这一番话着实有些无理取闹。
但顾璟在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下,却不知为何竟然毫无反对的意思,像是脾气极好似的,只是看着面前的肉馅片刻,还是举起手,认认真真地撒起了糖。
萧崇琰看着两人互动,眼中忍不住露出笑意,心底却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天天逼着他喝药的恶人医修,向来霸道至极,谁的话也不听,为何却偏偏在皇姐面前被打压得体无完肤,一败涂地?
“小琰醒了?”
这时萧珞与顾璟也看到了萧崇琰,身着玄黑朝服的女帝显然刚从南书房而来,满身皆是沉沉威势,此刻看来的神情却极为柔和,只是笑得眉眼弯弯,冲他招手说道。
“来,尝尝长姐给你做的月饼,是你最喜欢的椰蓉馅。”
“嗯。”
萧崇琰点了点头,顺着女帝的手向另一边看去,只见桌案上摆着三五个紫玉小碟,每个小碟内都有一枚精致可爱的月饼,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萧崇琰抬步往那里走去,接着便发现有一道目光始终牢牢缀在自己背后,散发着某种无言的不高兴气息。
他不用去想,便知道那必然是某个人在闹脾气。
萧崇琰想了想,然后半侧过身,朝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顾景看去,一脸认真地说道:“等你的肉月饼。”
在他的注视下,顾璟的神情霎时间由阴转晴,尽管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模样,但整个人周遭气息却是肉眼可见得明媚了起来。
女帝在一旁看着两人互动,心想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两个小孩,竟都这样好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