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四九城里的银杏叶已经黄透了。
昏黄路灯照着满地碎金。
戚烟去a大附近的一条街上买颜料,额外看中了两把油画刮刀。
不锈钢材质的刮刀,反射着顶上亮光,她抹掉表面的灰,后知后觉地发现,刮刀映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回头看一眼,一个一身黑的男人,盖着帽子,双手插兜,转身往外走。
店铺的自动感应门打开,又合上。
再次打开,店里走进两个说说笑笑的女生。
戚烟没急着出去,等那俩女生买完画具,她才去结账。
走出店铺,路灯仍亮着,夜风迎面袭来,她打了个哆嗦,一手抄进兜里,鸡皮疙瘩立起一大片。
身后有人走动,她听到落叶被踩碎的窸窣声了。
佯装不经意地侧头用余光瞥一眼。
一身黑的魁梧男人,双手插在衣兜里。
路灯被挡在厚重茂密的银杏叶外。
他戴着帽子,缩着头颈,她看不清他的脸。
心脏陡然一跳,脚步不自觉加快。
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放,也跟着加快步伐。
凄清空旷的街道,沿街停放的两辆豪车引人瞩目。
一匹马悍然跃入视野,戚烟来不及倒回去看,一只手将将出现在余光里,她拐弯,推门走进街边亮灯的便利店。
7-11便利店的关东煮在咕嘟冒泡,水汽捎着食物的香气飘散。
正要迈出的腿一顿,戚烟看着伫立在前台附近的懒散身影,紧了紧手中的袋子,面不改色地继续向前走。
周越凯捏着一听气泡水,跟一男生闲聊,看那悠闲自在的样子,是在等人。
她不信他没看到她,但他确实演绎出了视若无睹的精髓。
站他旁边的那个男生挺面生的,一身行头都标榜着“纨绔子弟”四个字。
探头跟货架里头道了声“你快点儿行不”,看到戚烟从他跟前走过,眼睛蓦地直了,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视线跟着她,头靠向周越凯。
戚烟听到他轻笑着问:“哥,您看那妞怎样?”
她不知道周越凯有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稍微分给她一点注意力。
反正她站在关东煮前,转头看便利店外徘徊不走的黑衣男人时,余光里,周越凯没有看她。
他很沉得住气,当真把她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戚烟也在努力隐忍,语调平淡地跟前台小哥点了几串东西。
在货架里挑拣商品的人,抱着两三包卫生巾走出来,娇嗔道:“你们是不懂女孩子有多麻烦。”
戚烟拿到前台小哥递来的一桶关东煮,埋单,往里面倒了些番茄酱。
那女生二十岁出头,头□□染成白金色,发梢是渐变粉色,妆容精致,亮片很闪,衣服挺潮挺另类,露在袖子外的双手有不同大小形状的文身。
她笑着跟周越凯他俩打趣,用手机扫码结账,前台小哥拿黑色塑料袋帮她装卫生巾。
戚烟吃着咖喱鱼丸,听她说自己粉丝多少多少,给他带来多少收益,要周越凯给她加工资。
周越凯轻轻“嗯”一声,态度极其敷衍。
结账后,他们三人要走。
戚烟缀在后面。
那个纨绔子弟走慢几步,斜着肩膀靠近她,语气暧昧:“美女,今晚有安排吗?”
戚烟慢慢吃着牛肉丸,吊足了胃口,才说:“没啊,外面有人尾随我,你方便送我回家吗?”
媚眼流转,斜睨着他,冷淡又不失妩媚风情。
纨绔子弟挑起眉梢,眼睛亮了。
走在前面的两人接连停步。
女生回头看戚烟,眼里是漂亮女生之间的相互试探和较量。
周越凯低头看手机,另一只手还捏着那听气泡水,食指一下一下地勾动拉环,似乎有点烦躁。
纨绔子弟折回前台买套子,结账后,没跟上前面两人,走在戚烟身侧问东问西的。
戚烟挑着问题懒懒地哼唧一声,算是应答。
走出便利店,那黑衣男子不死心,依旧尾随在后面。
两辆跑车都是双人座。
纨绔子弟上了前面那辆保时捷,那女生下意识摸上保时捷的副驾车门。
他“诶”一声。
那女生一怔,恍然记起戚烟的存在,转头看,戚烟径直走向后面的法拉利。
他又“诶”了一声,叫住戚烟:“美女,是这里!”
戚烟听到了,不理会。
铝罐“啪咚”丢进垃圾桶里,周越凯开主驾车门上车,她紧跟着开副驾车门。
他系上安全带,戚烟也跟着坐下,放下袋子,系上安全带。
“别在我车上吃东西。”周越凯跟她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不是叫她下车。
戚烟当没听见,嘴里塞着一根海苔鸡肉丨棒,唇瓣水润润的。
他打开车篷。
萧瑟冷风吹散逼仄空间里的躁动不耐。
戚烟还在温吞地吃着,仰头探出舌尖,舔去鸡肉丨棒上即将滴落的番茄酱。
纨绔子弟走到戚烟这边,胳膊搭在车窗边,“美女,前面那辆才是我的车。”
她舔着唇瓣,看都不看他,音色冷清:“我知道。”
“不是让我送你回家吗?”他脸上显露出受不得女人耍弄的气恼。
戚烟当耳旁风,他手伸进来,要抓她的手。
周越凯问他:“套呢?”
“啊?”纨绔子弟愣住,收回手,再伸进车里,指间捏着一盒套,算是认栽了,“得,哥,我不跟你争。”
周越凯右手撑着副驾的椅背,倾身过来。
距离骤然缩短,戚烟拿着一桶关东煮,没再吃了,视线定格在他的侧脸上。
夜风送来他身上的味道,掺着点野性粗犷的烟味,闻着更带感了。
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看着他取下那一盒套子,用力一掷,盒子飞出去,准确无误,正中垃圾桶。
纨绔子弟第三次惊奇地“诶”了一声。
随即,就听到跑车轰鸣的声浪,周越凯打着方向盘,扬长而去。
戚烟继续吃关东煮,“你知道我住哪儿的。”
他默不作声。
空气在流动,一种微妙的气氛始终盘踞在车里,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夜间九点的京城,车水马龙。
一辆价值几千万的法拉利超跑在街上飞驰,引来一大批人的注视。
戚烟吃完关东煮后,没机会丢垃圾,就这么拿在手里。
这里离她的住所不远,她拿手半遮着脸,挡开他人探究的目光。
想着很快就到了。
不料他一脚油门,直接窜过她家门口,把车子开往高速,跑上了盘旋曲折的山路。
蠢蠢欲动的情绪轰然爆发,震耳欲聋的嗡嗡声浪,在空旷无人的山路回响。
猎猎冷风拍打在脸上,头发肆意地在风中乱舞。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咬牙忍受,下颌线紧绷。
他娴熟地打着方向盘,高速过弯的操作帅到爆。
但她只觉得头晕犯呕。
上山,下山,车子停在山脚,她脚步虚浮地下车,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吐得天昏地暗。
周越凯也下车,站在一旁抽烟。
火光闪动,他位于下风向,倒是没让她闻到多少烟味。
看她吐得差不多了,递给她一包纸巾和一瓶矿泉水。
戚烟接过,漱口,擦嘴,脸色苍白得仿佛刚蜕了一层皮。
不用说也知道,周越凯是在报她在他车上吃东西的仇。
或许连带着上次她拿球砸他的仇,也一并报了。
他掐灭烟,“走吧。”说完,就往车上走。
戚烟没接腔,掏出手机找联系人。
他问她到底走不走。
“我叫人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