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疾驰在深夜的公路上,离开那庞大的省城,穿过了黑夜,进入了黎明。
晨曦,晨光微微露,一辆招人的跑车停在了一座清幽的山下。
说是清幽,山是清幽的,山上的寺庙也是清幽的,人却不清幽。
人不少。
山下停满了车子。
豪车也有不少,随弋的这辆在其中也不算最拔尖,但是她一下车,便是最显眼的。
一般来说,这么早就有人来的,除却一些关键的办事点,也就寺庙了。
清潭寺,这是省内远近闻名的一个寺庙,不大不小,从历史算来便是那样的规格,坐落在山腰,古木参天,青藤漫长,数百年前是如何的,数百年后便是如何的。
随弋看了看那白雾缭绕的山顶,眼里弥漫过雾色,像是被遮盖了一般,她迈开了腿,走上了那山道,那速度在登山的不少旅客或者香客之中尤其明显。
看到随弋几乎是飞奔上山林,不少老者惊讶。
“这小姑娘好利落啊...”
“真是..”
他们甚至没看清人的脸,只觉得对方很高,背影纤长俊雅,青丝飘动中,如一抹白日之下最耀眼的墨色。
眨眼便没入那弯曲深邃的山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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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
晨钟敲响。
随弋站在了大铜钟下,旁边有几个年轻的沙弥走过还会看她几眼,许是惊讶吧。
她站在大榕树下,望着吊在大榕树上的铜钟..
那样安静,眼神那样幽远,像是站在那里千年万年不曾离去。
敲钟的僧人看到随弋,似乎有些惊异,继而叹气,走下来,双手合十:“随施主,许久不见了”
很奇怪,对于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子,老迈而资历高深的师傅竟然也主动问询...似乎认识她。
“让尘师傅失望了,我..又来了”随弋轻声说。
尘师傅摇头,“佛家人从不论希望,只问心随缘,何来失望..既然随施主再来,便是因果巡回,阻不得...跟我来”
随弋跟在后头,随着尘师傅走进了那座阁楼中。
这让不少香客跟沙弥都讶异。
“那里是梵音师叔所在,尘师叔是要带她去见梵音师叔?”一个年轻的沙弥忍不住问,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回头,手指敲了下他的头。
“莫要多问,只要知道那施主是跟我们佛有缘的一人便可”
跟佛有缘...大多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看不透红尘,就是被红尘看不透。
不过也只当是晨曦的一幕异色吧。
阁楼院内,两蒲团,一个僧人立如古松,站在木制走廊中,背映着那葱翠山林,院内占地宽广,空旷,只有一颗倚着墙面的老树,对面是一面很长很宽的石墙,这石墙折回三面,将这院子四四方方,
他站在那里,好像站了很久很久。
好像早已知道她会来。
随弋走上前,他没说话,只是探手,手中一块圆润的鹅卵石。
随弋浅浅阖眼,纤长细致的手指拿起鹅卵石,越过他,走到那石墙前面。
视线所及,石墙并非空白,也并非浮雕,而是一格一格隔开,从左到右,连同三面,一共有九十九格子。
其中大约有九十个格子刻满了字,有些字体不一样,有些一样,有大有小...
随弋捏着那块鹅卵石,走到了第三面石墙前面,站在那里,闭上眼,握着鹅卵石...手臂伸直..
不远处,偏旁的阁楼二楼处,刚好有走阑上的人能看到那纤瘦修长的女子在墙前。
走廊上就两个人,一个中年温婉的妇人,一个年轻羸弱的女子。
那女子倚着栏杆,从那树荫婆娑倾斜的碎光可以隐约看见她的侧脸白皙纤柔,轮廓精致典雅,手里握着一宗书卷,脑后青丝用一条纤带微微束着,一袭漂松闲散的灰白麻衣穿在她身上也分外清雅。
“小姐,那人是在做什么?”
“面壁前握鹅卵,便是刻经吧”女子微微翻了下书卷,抬眸一掠,声音幽凉,缱绻,似秋夜间莎莎作响的桑叶。
“鹅卵石?刻经书?”中年妇人惊诧。
“你是今年才来的,不知那地儿也不奇怪,就是我来这里多年,也只知那里是佛前面壁,也才知真有人会用鹅卵石刻经,独独她一人罢了,...”
“小姐可知她是谁?瞧着年岁似乎与小姐相符,小姐早先便见过她么...”
“应比我小两三岁,不过未问过她是谁,只在七年前秋见过她,后来三年她几乎每月都来,最频繁的时候两三天来一次,后来又慢慢不来了,隔着时日,该有两年没来了吧...”她侧眸看着那抽长许多了身影,不知是熟悉,还是陌生。
“本以为她是解脱了呢,原来...好似还加重了”
“她刻经书了..小姐可知什么经书?”中年妇人端庄温婉,却似乎惯常喜欢问这小姐话,旁人或许会烦她唠叨,这年轻女子却不会,身影轻柔雅致,没有半点不耐烦,只是此刻,她略微静顿了一会,似乎在沉吟什么..直到她合上了经书,手指轻轻指着经书上那两个字。
——心经。
她不语,那妇人领会到一丝气息,便也安定了,站在一旁,垂眸凝思,能让自家沉默寡言的小姐这样关注多言,那位女子怕是有些不同,再抬眼看去,她便是错愕。
纵使隔着距离挺远,她也能看到那面墙壁格子已然有五个格子刻满了字...
难道那墙面是泥沙做的,否则那个年轻女孩的力量...
中年妇人目光闪烁...
那面壁院中却是一片安静,只有那石粉被刻落的声...
那年轻僧人好似一直没在,他垂着头,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珠子..安静宁和得像是一座玉雕。
他的人...也如玉。
也不知过了多久。
啪,鹅卵石轻轻落在了石壁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僧人睁开眼,看到了垂头抵着墙壁的随弋,侧对着他,喘息微弱,额头有冷汗细密,微微滑落脸颊,而指尖攥着的鹅卵石,已经有了裂痕。
半响,随弋站直身体,看着手里已经裂掉的鹅卵石..手一松,碎石如沙尘,点点从指尖缝隙洒落。
随弋闭眸,看向眼前九个格子...
“九遍心经...梵音,我这算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她的声音有些空,也不知是想什么。
九遍心经,她整整刻了九遍心经,却仍旧解脱不了心中的那股郁气。
梵音看着随弋,眸光清冽干净,像是深山老林中的一汪清泉:“第一次见你,你刻了三遍,是心中疯魔,却力所不及,最后筋疲力尽而止,后,每次你一遍便可,不再来..今日再来,九遍难抑,是叶施主故去?”
他竟知晓叶老太太故去?
“人死轮回,天命所指,没什么好难受的”随弋转过脸,看着那棵树,树影幽幽,她垂眸:“佛教云人生八苦,即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我不记生,不惧老病死,未爱别离,不怨憎,更未求过...却终究时时怨恨难平,杀机难抑,恨不得疯魔...倒是跟寻常人都不一样,若是在佛家所言...该就是上辈子孽根未静,此生天煞孤星”
她摩挲了下还沾着鹅卵石粉尘的手指,嘴角轻微抿着,看向梵音。
“你我认识已有九年,为何你一直在这里?守着这怨恨难平的佛家面壁,不怕被拖入这俗世怨憎中么?”
梵音见随弋轻易便转了话题便也了然这人已经克制了自己,一如当年。
“是有九年了...起初是年幼不知事,也略有心事,后来...是更有罪在身,面壁思过吧”他轻轻说着。
随弋讶异,却也没再问,忽的感觉到有人,便是转头看去,看到偏旁阁楼走廊上有人,没细看,也只是一掠而过。
“我该走了”
梵音点头。
随弋刚要迈开脚步...却看见那门口已经堵了一人。
一个红衣霓裳般耀眼的人物。
柳腰纤柔,一头青丝流泻,眉眼烟染如画,星瞳薄唇如赤血点墨,一身红衣被她穿得分外妖娆妩媚,如那能灼热烫人的骄阳,让人触不得,更惧她近身。
但又期盼她的昭然明朗。
滚烫如火。
能让飞蛾扑火。
随弋只看了对方一眼,觉察到对方眼中似乎率先锁住了梵音,不由得心里微惊诧,暗道自己怕是真的该走了。
却是...
“你,站住!”
她指着她。
梵音抬眼,眉头微皱:“钟施主..”
“我这还没做什么呢,梵哥哥你急什么啊~~”那女子真是妖女般的人物,单单这一句梵哥哥就足够让随弋惊诧了,更让偏旁楼阁上的中年妇女错愕。
这佛家重地,怎的有一个如斯女子这般喊一个出家人...
后头已经有几个沙弥运转步法快步腾跃而来,一僧人更是怒叱:“钟不离,我等清潭静地,岂容你这般羞辱...”
钟不离,很别致的名字,随弋转头看向了空,对方面色微暗,似乎也是苦恼。
虽是故友,但是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