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之时,马车缓缓驶入了帝京城,停在了一处酒楼前的道边。
云娇见马车停了,挑开帘子朝外问道:“秦小五,怎的不走了?”
“左右进城了,也不急着回去,我便带着那从小便馋嘴的丫头上酒楼解回馋去。”秦南风笑道。
云娇晓得是李嬷嬷她们闲聊她幼时之事,叫他听了去,这话是在笑话她呢。
眼下姨娘与嬷嬷都在,也不好凶他,便只横了他一眼。
秦南风却笑的更欢。
“一路上劳烦秦少爷,已是很过意不去了,还是不叫秦少爷破费了,此地已离家不远,便家去吃吧。”秦姨娘闻言,探出头来朝着秦南风道。
“姨娘客气了,九霄所托,我自不敢负,况且小九若是回去了,轻易便出不来了,便在这吃一顿吧,就当是为我辞别了!”秦南风说着下了马。
“你要去何处?”云娇下得马车来,行至秦南风身侧。
“上西地寻我三舅舅去。”秦南风指着街边酒楼:“上那吃去,可好?”
云娇瞧着那竹木搭建的门楼之上围之以彩色的锦帛,色泽艳丽,瞧着十分惹眼,再看半空中方桌大的酒旗随风飞扬。
门楼中央,四个大字笔力遒劲:会仙酒楼。
她不大在酒楼吃饭,但瞧着这酒楼的门脸,也晓得这是一家大店。
便问他:“里头可有说书的?”
“自是有的。”秦南风笑着回身招呼:“姨娘,走吧。”
钱姨娘也不好再推辞,便应了,与他们一同往里走。
后头跟着嬷嬷与婢女们。
万年青与谷莠子走在最后。
尚未进得酒楼之门,便听得里头传出一阵喧哗之声,隐隐间隔着咆哮。
走的近了,便传来一人痛苦哀嚎哭爹喊娘之声:“爷,爷!饶了小人吧!小人不说了,不说了……”
秦南风大跨步走了进去,一瞧里头动手之人,登时惊愕唤道:“傅敢追?”
那打人之人,生的人高马大,身材魁梧,闻声便转过头。
但瞧他生的方面大耳,环眼豹睛,须发皆张,当真是气势汹汹,威风凛凛。
那挨打之人生的瘦弱,穿着一身老布长衫,双手抱头坐在地上,口中还疼的轻哼着,显是吓得不轻。
傅敢追瞧见秦南风,登时丢下手中之人迎了上去笑道:“秦少爷怎的来了?”
秦南风奇道:“你怎不曾跟舅舅往西北去?”
又指着那挨打之人问道:“这又是怎的了?”
“赵指挥使落了些东西在家中,命我回来取。”傅敢追气呼呼的指着地上那人瓮声瓮气道:“我说来吃口酒,解解乏,明日里也好动身。
瞧见这厮在说书,我便叫他与我说一段,他却要与我说孙武!
今朝他在我跟前说孙武,明日他见了孙武便该说我了,这等两面三刀的小人,不打留着作甚!”
秦南风听他说完,登时哭笑不得。
云娇也是掩唇轻笑。
傅敢追一瞧便急了,秦南风笑他也就罢了,怎的这个小丫头也笑他,不由虎着脸道:“小丫头,你笑个甚!”
云娇只是躲到钱姨娘身后,但笑不语。
傅敢追也不好真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便指着云娇问秦南风:“秦少爷,她笑个甚?”
“她是笑你。”秦南风弯腰将地上那说书的扶起身来:“人家说的是孙子兵法的孙子,孙子名武,字长卿,你当他说的是谁?”
“啊……是那个孙武?”傅敢追愣住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孙子便说孙子嘛,说什的孙武,我还当是我那袍泽孙武。”
这一下,酒楼之中围观的食客都笑了起来。
“笑什的笑,一边去!”他顿觉面上有些挂不住了,挥手呵斥众食客。
食客们却笑的更欢,他见拦也不住,便也跟着嘿嘿傻笑。
云娇方才瞧着他气势汹汹的模样,觉着有些怕人,此刻见他笑嘻嘻的却是十分讨喜,倒是一副憨厚耿直相。
“还不与人赔礼?”秦南风催着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那个……对不住了啊……”傅敢追往前走了一步,正欲弯腰施礼。
那说书人早已如同惊弓之鸟,见他上前,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怕个甚!”他便有些急了:“我是个粗人,又不识字,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那说书人见状更是害怕。
秦南风摆手:“罢了罢了。”
伸手从囊中取出几吊钱递了过去:“他是我舅舅属下,行伍出身,目不识丁,倒叫你为千年前的古人挨了一顿打,这些钱拿去买些东西补补身子。”
说书人接过那几吊钱,登时开怀,暗道这顿打不曾白挨,欢欢喜喜的去了。
傅敢追便招呼着:“小二,带我们秦少爷去顶好的阁子。”
阁子便是酒楼楼上分隔的小室。
秦南风本就是带云娇与钱姨娘吃夜饭来的,也不与他拘礼,便带着她们上楼去了。
云娇这才得空打量这会仙酒楼。
这酒楼由两座三层楼组成,廊庑环绕,前有庭院,后临淮河。
楼与楼之间接有飞廊,楼梯并不在明间,此刻在飞廊上瞧着下头,有亭台水榭,有秋千桌椅以及各色花木,当真是一步一景,赏心悦目。
到得阁子落座之后。
傅敢追又高声吩咐:“小二,将那玉醑给我再来两坛,今夜我与秦少爷不醉不归。
另外给这两位女眷烫一壶莲花酒去去寒,再将你店中最好的菜上一桌。”
玉醑是会仙酒楼最好的酒。
“好来——”
小二高唱一声应了,便下去准备了。
“我明日与你一道去西北。”秦南风瞧着傅敢追。
“赵指挥使不曾应你,我怎敢带你去。”傅敢追连连摆手。
“舅舅已经应了我,是我有事耽搁了……”秦南风欲与他说清楚。
傅敢追却不听完便起身往外走:“对街新开的那家炙羊肉味道美极,我去买些来与你尝尝。”
说罢便溜了。
“秦少爷,真是对不住,都是为了我家的事,耽搁了你。”钱姨娘见状有些负疚。
“姨娘说的哪里话,他不带我,我自个儿也认得。”秦南风不以为意。
“这人笑嘻嘻的倒也可爱,凶起来却又可怕的很。”蒹葭见不得外人了,开口道。
“那是。”秦南风瞧向门边:“别瞧他平日里并无威严,瞧见谁都笑嘻嘻的。
可一披上战袍,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环目如电,须发皆竖,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