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竹见她敢如此对秦焕禧说话,又是佩服又是害怕,一只手死死的攥着袖口的滚边揉搓着,秦焕禧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万一惹恼了她,掀翻了这喜堂可如何是好?
秦焕礼倒是有些惊讶,片刻之后,面色又恢复了寻常,也是,这丫头能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口若悬河的说镇洪之策,这些人在她跟前又能算什么?
而边上看热闹的人,早便头靠着头小声窃窃私语了。
“秦焕禧不占理,新娘子这几句话,说的在理啊,简直一针见血。”
“这个丫头不简单,你看她脸色都不曾变,一点也不怕羞忸怩,落落大方的,口齿又那么伶俐,真是少见。”
“这回,秦焕禧脸上可要挂不住了,可算是有人治她了……”
众人之中,有不少人悄悄幸灾乐祸,不为旁的,只是秦焕禧虽说能干,但性子要强,平日里不曾少得罪人。
只是这些人可不敢招惹她,个个都是敢怒不敢言,这有人敢这样与她相对,他们心中自然解气。
再有一个,这也是好大的一个热闹,新进门的媳妇同出了嫁的姑奶奶,无论谁胜谁负,单单是成亲这日起了冲突,就够这些人茶余饭后嚼一阵子舌根的了。
“少爷,元宝来了。”便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丁寅微微喘息着从人后挤了进来,手中捧着四个金元宝。
秦南风抬了抬下巴,丁寅便将那四个金元宝交给了赵忠竹:“夫人。”
赵忠竹接过元宝,起身放在了蒹葭手中的托盘上,她抬手想将那四个银元宝收起来,但又见众目睽睽,这么做似乎太过小气了。
她犹豫了一下,又将手收了回来,拿过一旁的红绸布重新盖了上去。
“是我大意了。”她看向云娇。
“娘连日操劳,有所疏漏实属寻常,不必放在心上。”云娇含笑朝她点了点头,又朝着蒹葭抬手:“收起来吧。”
“是。”蒹葭行礼,捧着托盘退了下去。
一旁的秦焕禧望着赵忠竹,恨不得将她身下剜下块肉来,她说的话是半分用处都没有了?
她说四个银元宝就够了,这个嫂子,不仅给了四个金元宝,还把四个银元宝都搭进去了,这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她的脸吗?
这时候,众人的窃窃私语声更加大了起来,其中更是夹杂着各种笑声。
她越听越觉得众人都是在嘲笑她,多少年了,她都没吃过这样的亏,还是当初才开始当家之时,受过族内长辈的气,如今娶了个侄媳妇,第一天进门,竟敢这样对她?
这还了得?
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怒火强压了下去。
人群当中,有几人笑的最欢。
其中便有秦南风的两个姐姐。
他的这两个姐姐自然不是一母所生,而是秦焕礼原配的夫人所生,同他是同父异母,比他大不少岁数,早便出嫁了。
当初她们先后成亲的时候,便是秦焕禧这个做姑姑压着,不让她们将她们母亲的嫁妆全部带走。
她们姊妹二人的嫁妆合起来,不过是母亲嫁妆的一半。
可她们又能如何?
那个时候,就已经是赵忠竹名义上掌管着这个家,实际上家里的大事,都是秦焕禧来说了算,父亲就愿意听她的。
她们早盼着这一日了,总算有个厉害的来收拾她了,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似乎有些不大恰当,但总归是出了口恶气。
“礼成!”
李氏见状,自然忙着打圆场,高声开口唱了起来:“请新娘子执同心结,牵新郎官回房!”
她这么一唱,赵氏跟着附和,其他的人也都欢呼起来。
众人跟着围观,这回换做云娇倒行,牵着秦南风往回走。
来的时候,走的是东侧路,回去,走的是西侧路,边上有婢女指路,二人一路走了回去。
进了屋子,李氏安排二人行了交拜礼。
而后,二人再次坐床,如同上回一般,面对面而坐。
这一回,由李氏同赵氏一道上前,二人亲自动手。
她们一个捧着金盘,一个捧着银盘,往床上撒金钱银钱,其中夹杂着无彩线缠绕的铜钱,另有花生、枣子、桂圆一类的杂果一并撒入帷帐内,两人口中说着吉利话,边上观礼之人一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稍顷,有婢女捧上两只酒盅,一金一银。
酒盅下方,以红绿线,挽住同心结,将两只酒盅连在一起。
金酒盅是秦南风的,银酒盅是云娇的,二人一道饮下,谓之合卺礼,也便是交杯酒。
酒一入口,云娇便险些吐出来,秦南风也变了脸色。
“咽下去,咽下去!”李氏连忙拦住他们:“是不是苦的?”
秦南风点头。
“苦就对了,来吃糖。”李氏分了两粒糖给他二人,笑吟吟的道:“来,一道吃,往后同甘共苦,相濡以沫。”
两人将糖齐齐放入口中,相视一笑。
云娇倒是在书上看过这“苦酒”的来历。
在从前,这合卺礼用来装酒的并不是酒盅,而是将一种叫匏瓜的瓜横切成两只瓢,新人各饮一瓢,这便是最早的合卺礼。
匏瓜瓤极苦,酒水倒进去之后,自然也变得苦涩,吃了这苦酒,也便是让新人同甘共苦的意思。
今朝这些繁文缛节,虽然有些繁冗,她却毫无怨言,心甘情愿。
只有正妻才会经历这些,娘若真的在天有灵,一定也替她欢喜吧?
“来,给我。”李氏取过二人方才用过的金盅饮银盅。
她将银盅在下,金盅倒扣在银盅之上,如此一仰一覆,安置于床下。
这般,是取大吉利之意。
“娶喜剪!”随后,赵氏大声唱道。
婢女端着朱红的托盘,上托着一把以红线遍缠的剪刀。
李氏上前,取过剪刀,从他二人头上各剪下来一缕发丝,以红色绸带缠绕在一起,此为“合髻”,便是结发之礼。
李氏将缠好的“合髻发”交到云娇手中,示意她安置于枕头之下,并小声告知她,明日清晨取出,要好生收起来。
云娇点头答应。
“下面,行摘花礼!”赵氏又唱一声,面上满是笑意。
“摘花咯!”
观礼之人都喧闹起来,挤到床边看热闹。
秦南风抬眼笑看着云娇。
云娇也看他,眼中忍不住便带起了笑意,不过只是一眼,这么多人看着,她也该露出些矜持才对。
“快摘呀!笑什么!”
“新郎官高兴傻了!”
“快点啊,我们等着看呢,快摘花……”
边上众人纷纷催促。
秦南风抬起手来伸了过去,将云娇头上侧边戴着的一朵精巧的绒花摘了下来。
“摘了摘了!”
众人拍手欢呼。
“到新娘子了!”
又有人笑道。
“新娘解郎君扣!”赵氏又唱道。
“新娘子解扣子了!”
众人声音比刚才大了一倍,屋顶都快要掀翻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床前挤,生怕错过了似的。
秦南风笑得满面春风,往云娇跟前凑了凑,眼中满是笑意。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虽未开口,可那意思却明显是在说:“来吧。”
云娇抿着唇,忍住笑意,伸出手去解他喜袍上的第一粒盘扣。
她动手的时候,众人的起哄声震耳欲聋,饶是她一向老成稳重,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红了脸。
扣子解开,秦南风内里穿的中衣便露了出来。
“解开了!”
“新娘子好快的手!”
“明明就是新郎官自己凑过去的……”
众人有说有笑,云娇忍不住转过脸去朝着床里,她脸实在是烫极了。
秦南风听着他们的话,却只管是笑,一句话也没有。
“成了,来来来,请新郎官下来。”这时候,李氏开口。
秦南风依着她说话下了床,站在床边,下意识回头去看云娇。
“哎呀,别看了,往后可有的你瞧的。”李氏拉过他,口中打趣。
众人都哄笑起来。
一片笑声之中,李氏拉着他到了床头:“来,掷花。”
秦南风依言,将手中的那朵绒花掷于床下。
“成了。”李氏一拍手:“还到床上去。”
秦南风听话的又上了床。
“掩帐!”
赵氏又高声唱道。
随后,两个媒人一左一右,放下了床边的帷幔。
“两位新人且在房内换妆,晚些时候,我们再来接,后头还有见亲礼。”李氏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众人往外退,就连婢女都招呼了出去。
这些都是规矩。
实则,在大渊,成亲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许多人,只在相看之时见过一面,甚至连对方的长相都不曾看清楚。
而这个时辰,离晚上的喜宴还有一会,大礼都已经成了,两位新人天不亮便起身,一整日下来,自然也有些乏了。
恰好趁这个机会歇息一下,也正巧可以让两人独自处一处,好好见一见,知道对方的长相,也说说体己话,熟悉一番彼此,晚上洞房就能稍稍放开一些了。
云娇听见了门合上的声音,绷直的身子垮了下来,真是快要累坏了。
思量着,还是不放心的小声问:“他们都出去了?”
“我瞧瞧。”秦南风挑开帷幔往外看:“没人了,我去看看外间。”
他说着起身下了床,靸了鞋去了外头,过了片刻又回来了,重新坐回了床上。
“没人了,你是不是累坏了?”他靠着她,在她对过坐了下来,拉过她的手。
他笑看着她,心中的欢喜仿佛快要溢出来了一般,真的太好了,他真的将云娇娶回家了。
“累倒是其次,我饿了。”云娇伸手摸着肚子:“早上,就吃了几个浮元子,本来以为到你们家还能吃些果子的,谁知道,根本就轮不到我。”
“桌上不是有果子吗?我去给你拿。”秦南风说着又要下床。
“别拿,那个是晚上吃的,你现在拿了,等一会儿媒人来看见了怎么说?”云娇拉住了他。
“那么多果子,拿掉他们怎么知道?难不成他们还数过?”秦南风不以为然。
“真数过,那个里头的东西都是有数目的。”云娇拉着他不松手。
不是她不想吃,而是真叫人看出来,传出去那就是个笑话了。
“不就是双数吗?我拿双的。”秦南风也知道云娇担心什么。
但也不能饿着她。
“不行,她们摆的时候,是看好的,里头也有花式,有人动过了,她们就能看出来。”云娇仍然不肯。
“我有法子,等着吧。”秦南风推开她的手,下了床。
云娇凑到床边,挑开帷幔看他到了桌边,忙叮嘱他:“你别胡来。”
“我知道。”秦南风口中答应着,端着两碟子果子便往床边来了。
“我叫你别胡来,你怎么还端两碟子?”云娇有些哭笑不得。
“快掀开,让我进去。”秦南风已然到了床边。
云娇只好帮他掀开了帷幔,秦南风上了床,将两碟子果子放在两人中间。
“吃吧。”他先拿了一块给云娇:“知道你不爱吃甜的,可那一桌子果子,就没有一样是不甜的,你将就吃吧。
等晚上,我给你拿好吃的来。”
云娇早就饿得腿都发软了,哪里还管甜不甜,拿过来便吃了一口,有东西下了肚子,她便觉得身上舒坦太多了。
秦南风自己也拿起一块来,两人面对面坐着吃起点心来,一时间只顾着吃,竟都不曾说话。
云娇连着吃了两块果子,这才停了手:“我吃不下了,剩下的怎么办?送回去她们肯定能看出来的。”
她看着那两碟子点心,有些犯了愁。
“那就藏在这儿,那满满一桌子,少个一两盘,谁会去数。”秦南风满不在乎,又捏起一块来。
云娇手肘支在膝盖上,一手托腮望着他,笑道:“我今朝可是惹毛了你大姑母,你怕不怕?”
秦南风抬起头来一笑:“有你在,我怕什么?”
“怎么,你堂堂一个男儿,难不成还等我护着你?”云娇笑着打趣他。
秦南风捏着果子,抬起头来思量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在外头,自然是我护着你,后宅……”
他有心无力啊。
他一个男儿家,总不好真的去掺和那些事吧?
云娇笑了起来:“我不过是逗逗你罢了,瞧你为难的。”
“我跟你说。”秦南风将手中余下的果子塞进口中,三口两口的咽了下去,凑近了同她道:“我若是不曾猜错,我大姑母这会子定然在我爹跟前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