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没叫过一声枕霜流的名字,从来以“灵蛇”二字代之。
就像是现在。
在漆黑如墨,仿佛将整块坠落的阴云之下,站在椒图海面上掀起的狂啸声里,玄武气定神闲,唇角还微微地含着笑。
“灵蛇,”他脸上带着一种情况全在他把握之下的神气,斩钉截铁地断言道,“你还是一身为人刀兵的印记。”
即使如今能够引得天时变化,让整个海域随他的心情翻腾;即使能挪移山河,强行将三个世界的界膜贯穿一处,枕霜流的底子里依旧透着刺客的颜色。
这是当年玄武界强加给他的命运,如今六百年弹指而过,枕霜流竟然还未能摆脱。
倘若那些年却沧江还活着,也许还有余力,能一寸寸抹平自幼就贯穿在枕霜流生命里的烙印,可他偏偏死了。
于是在饕餮、穷奇和玄武这个层次的异种眼中,无论枕霜流已经获得了怎样的身份,拥有着何等的实力,在他起招应对之间,他那看门护院的出身依旧在一举一动之中被鲜明地昭彰。
“看起来,你的痴情,并没能创造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玄武的语气里透出几分兴味索然来,“我有点失望,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被毒雾、阴云和海浪团团围绕的玄武向前一步,海上便大风忽起,骤然驱散了枕霜流能凝百日的毒烟,按下了足有七八人高的巨浪,又生生辟开了头顶的万里晴天。
自在道之下,不论天时地利,一切尽随玄武心意。
枕霜流虽然仍在竭力相抗来自玄武的力量,但也只是在玄武身旁压出一道半人高的水花罢了。
那道水花仍泛着看了就让人背后发毛的暗紫,玄武偏过头去瞄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缓缓露出了一个不加压抑的微笑。
“我一直都有点好奇……”玄武文质彬彬地轻声道,“灵蛇的毒,对它自己有用吗?”
即使已经六百年没和玄武面对面地打过交道,枕霜流仍然嗅出了这句话中隐藏的危险气味!
他一掌拍向被玄武压制得平静无波的海面,借两股劲道相撞之力抽身急退。然而在玄武抬眼看他的那一瞬间,枕霜流的心便无声下沉。
只消一眼,他就知道此时后撤已然晚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玄武身形便在枕霜流眼前凝聚,两人相隔距离不足半掌。他一掌拍在枕霜流丹田,随即抬手,指节连敲枕霜流膻中、气海和大椎三处。
在打散枕霜流浑身凝聚起的灵气后,他也不急着破开枕霜流的丹田取走道源,反而扣住他的喉关,逼枕霜流张开了嘴。
那道泛着邪异颜色,满注剧毒的海水倒流而起,硬生生逆灌进枕霜流口中。玄武掐着枕霜流脖颈的手爪极稳,甚至不曾给枕霜流半点挣扎的机会,只允许对方卡出几声咯咯怪叫全做反抗。
暗紫的海水在接触到枕霜流双唇的第一时间里,就泛起了森白的烟气,仿佛酸液灼烧的效果一般,也许已经生生剥去枕霜流内腔一层皮。
宿主被辖,灵蛇显然也不好受。它三次意欲强行从枕霜流领口冒头,却都被玄武随便一指头给重新压回枕霜流衣襟。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道浸染了至毒的海水才尽数灌进枕霜流胃袋,便是肉眼估量也该有两三斤重。
直等到含毒的海水一滴也不剩了,玄武这才自若收手,上下打量枕霜流一眼,用一种求知若渴的语气评价道:“看起来自己的毒对灵蛇影响不算大。”
枕霜流紧抿着嘴唇,脖颈上鲜艳的手印颜色慢慢变淡了些。他勉强抑制住自己当着玄武的面呕吐出来的欲望,脸色却惨白得像一个死人。
还不等他重新聚集灵气,玄武的声音就骤然在耳畔响起。
玄武遗憾道:“我没有什么别的想知道了。”
下一刻,那股独属于玄武的阴冷的、饱含唯我独尊之意的灵气就直拍枕霜流天灵而去!
大概因为枕霜流的死亡已是定局,玄武的动作并没有多快多急迫。
可能是出于本性中偏好玩弄猎物的恶劣之意,他甚至还冲枕霜流笑道:“你上次叛逃,尚有嘲风以命相替。然而如今弑主将死,还能找出第二个却沧江吗?”
幸而此时沧江不在……
枕霜流闭上双眼,脑中流星般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真正的生死关头,他甚至无第二分余暇留给眼前这个最大的敌人,只有“沧江、九江,尔等保重”这个想法重如千钧,瞬间占据了他整个意识。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东西抢先一步插进玄武灵气和枕霜流之间,比玄武的死手快上半分挨到枕霜流的边。
接着,在玄武的眼皮子底下,枕霜流的身影在光暗间模糊了一下,突然就不见了。
椒图!
那碰到枕霜流的东西上,分明铭刻着椒图的气息!
玄武被这意料以外的落差感逼了个猝不及防,愣了一愣后,再出现已经是在水晶宫最深处。
椒图无声无息地抬眼望着他,脸色僵硬得如同他见到每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