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彦秋沉默了下来,垂着头小口抿着滚烫的热茶,茶和奶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是奇妙,水雾缭绕在他的鼻尖挂起一层湿气。
茶里有股子很淡的血腥味,估计是制茶的哪一环里发生过命案,索性并不是特别明显,忍一忍也还能入口。
他和楚留香守前半夜,后半夜胡铁花和姬冰雁守着,一夜无话。
对于没有来过沙漠的人而言,路上的日子实在是难熬,白天的酷暑自不必说,一天下来身上的衣服里都能搓出盐粒子样的玩意,晚上的严寒更是难熬,好几次他们都睡着睡着哆哆嗦嗦被冻醒,有时候一觉醒过来还能从脱下来的鞋子里倒出两只蝎子或是蛇,毒是没什么毒,但被咬上一口也是不怎么好受的。
而且在沙漠里行进的过程异常的无聊,每天看到的除了沙子还是沙子,起伏的沙丘走上几个时辰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每天的行程安排严格到秒,为了节省体力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连话都很少。
刚刚进沙漠时胡铁花还能活蹦乱跳地叫上几句,三天过去就已经没精打采趴在骆驼后头懒得动弹了。
别说是胡铁花,就连楚留香都有些受不住这种高强度的行程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第三天的傍晚,仲彦秋终于停住了骆驼。
“到了。”他说道。
第十二章
到了,到哪里了?
四下环顾是和前些日子一般无二的沙漠,沙丘起伏放眼望去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即便是最老道的沙漠向导也说不出这里与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
“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是在耍我们吗?!”胡铁花第一个跳了起来,瞪着仲彦秋满脸不忿。
“小胡。”楚留香呵住胡铁花,“别着急。”
仲彦秋眯眼看着远方,淡淡道:“来了。”
鹰唳声惊空遏云,兀鹰成排高飞于天际,带起叮叮当当的铁索撞击之声,近了些才能看到它们脚爪上拖着一条条铁链,映着日光闪烁出粼粼银光,铁链连着的是一艘船。
是的,在沙漠里蓦地出现了一艘船。
雕梁画栋珠帘映壁,即便是烟雨江南秦淮河畔最为精致的画舫轻舟,也比不上这艘船来的华丽。
胡铁花呆住了,他用力揉揉眼睛,推推身边的楚留香,“老老老老臭虫,我是不是做梦了,怎么看见前头有艘船呢?”
“你要是在做梦,那我肯定也在做梦了。”楚留香看着那逐渐靠近的船说道。
“一直有这么一种说法,沙漠里有一艘鬼船,来去无踪,凡是看到它的人最后都死了。”姬冰雁开口道,他的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而比他反应更加激烈的是石驼,明明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但是当鹰唳响起时他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那种可怕的恐惧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跳起来想要逃跑。
骆驼们受到他这种情绪的影响也跟着躁动不安起来,发出那种恐惧的嘶鸣,摇摆着脑袋身体晃动。
“唉唉!”几人赶忙俯身试图控制住骆驼,仲彦秋更是直接从骆驼上跳了下来,立掌为刀打晕了不管不顾想往外跑的石驼往骆驼上一丢,骆驼弯下身接住石驼。
那沙上大船看起来就像是虚幻的梦境,但是当它靠近时却又的的确确是真实的,大船停在仲彦秋一行人面前,衬得这几个人小得像是虾米。
船底装着两条细长的板,是用极坚韧的巨竹所制,就像是雪地里雪橇的模样,船身大多是竹子做的,船舱是竹子编的,因而极轻,兀鹰也可轻易拉动。
有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微笑着拱手:“许久未见,楚香帅别来无恙。”
那是个极俊秀的青年,说一句面如好女也不为过,只不过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双唇也毫无血色,剪了三千烦恼丝穿着僧袍仿佛下一秒就会御风而去。
“……无花。”楚留香叹息,“没想到真的是你。”
“香帅这话是何道理?”无花微笑,“贫僧前些日子身受重伤,今日才刚刚能下地,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对付你的那几位妹子。”
这并没有说谎,神水宫的回马枪杀的他措手不及,那群被惹恼了的女人几乎倾巢而出追杀他,即便他武功再如何高强心思再怎么深沉也终究双拳难敌四手,逃到沙漠的时候已经是濒死状态,要不是求生意志强烈早就命丧黄泉了。
但这也不全是实话,若此事全然与他无关,那又怎么会找到已经安分了近半年没有动静的楚留香身上,要说同仲先生的关系,与其只一面之缘的楚留香又怎么比得上花满楼和陆小凤。
楚留香和仲彦秋对视一眼,深吸口气,道:“旁的也不必多说了,仲先生我带来了,不知蓉蓉她们现在身在何处?”
他此时最担心的莫过于苏蓉蓉三人,她们的功夫只是寻常,又被困在这大沙漠里无处可逃,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那带走她们的人愿意看在他的面子上善待她们了。
“仲先生……”无花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云淡风轻就像是对着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谬赞了。”仲彦秋微微颔首,“既然你已经把那三位姑娘带了过来,何不完璧归赵,免得伤了彼此的情分。”
仲彦秋说得直白,无花也应得干脆,“仲先生说得有理。”他抬起手挥了挥,船舱最下面便开了一道小门,几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将三个姑娘带了出来。
“蓉蓉,甜儿,红袖。”楚留香从骆驼上跳下来跑到三个姑娘面前一个个看过去,脸上难掩激动之色。
“楚大哥……”
三女看起来并没有受多大的罪,除了面色稍显憔悴之外康健的很,身上穿着簇新的锦缎衣裙,身上也打理得干干净净,和她们比起来餐风露宿了好些日子的楚留香倒是更像被掳走的那个。
“三位姑娘都是贵客,我们断不会怠慢了的。”无花说道,又将目光转向仲彦秋,“三位姑娘已然完璧归赵,不知我可有幸请先生上来喝杯茶水?”
“不过我这船上粗陋狭窄,楚香帅几位还请自便。”
他只请了仲彦秋一个人,仲彦秋也大大方方答应了下来,回头对楚留香道:“你们先回去,不必等我。”
“但——”楚留香还想说什么。
“我还等着和你痛饮三百杯呢。”仲彦秋打断他的话说道,“你可要准备好银钱才是。”
仲彦秋的神情很轻松,没有半点将入虎穴的紧张感,甚至还笑着对胡铁花调侃了一句“最难消受美人恩,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都是带毒的”,胡铁花懵懵懂懂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先前在小镇子里出的丑,气鼓鼓地正待反驳上两句,仲彦秋已然飞身而上,脚尖在骆驼背上轻轻借力,骆驼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什么,他便已轻飘飘地落在了大船的甲板之上。
无花退了两步给仲彦秋留出站稳的地方,对着船下楚留香一行人朗声道:“诸位,后会有期了!”
伴随着他的声音,站在甲板上的姑娘一甩鞭子发出一声脆响,落在甲板上休息的兀鹰便振翅而起,带起铁链连天银光点点如瀑布倾泻直流,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与高亢的鹰唳之中那艘大船像是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快速消失在了起伏的沙丘之后。
仿佛一场幻梦。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们甚至都没能多插上一句话多劝说阻止一句,仲彦秋就已经和那艘船一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