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接这个案子开始,钟韶所顾虑的便只有瑞王,虽然她不曾言明,但今日所为多少已是露了痕迹。钟韶自然知道崔评事这是看出了端倪,念及这些天对方倾囊相授的情谊,她也没隐瞒什么,便点了点头道:瑞王势大,而且藩王之事我们没得旨意无权审判,我欲将证据直接上呈天听。
崔评事闻言深深地看了钟韶一眼,半晌没有开口,直看得钟韶浑身不自在了,他方道:那就请大人备好证据,上呈天听之前,也请交与寺卿大人过目。
见他没有责备,钟韶莫名松了口气,忙应道:这是自然。
之后几日,钟韶没再提审任何人,也没再外出奔波,整日都窝在号房里整理供词证物,撰写卷宗奏疏等等。但她没有作为,这个案子却仍旧传扬了出去,传言间多少便与瑞王扯上了关系。
钟韶不知道这传闻是太子出手,还是那日王禄的话被堂上之人传了出去,亦或者是京城的百姓都知道瑞王贪花好色的本性。不过流言蜚语这种东西总是拦不住的,甚至可能如洪水一般越堵越汹涌,于是只好不加理会,只尽快的将所有材料处理妥当。
三日后,钟韶便依崔评事所言,将所有的供词、证物、卷宗都带去交给了大理寺卿过目。有关于瑞王的证词自然也在其中,却是单独放置的,其中意味明显。
寺卿大人细细翻看过后,便干脆的将所有东西都收了,并道:做得不错。这些都留下吧,我让人将卷宗誊写一遍之后,便可以存档结案了。
钟韶看见大理寺卿连关于瑞王那份证词也一并收走了,顿时微微抬了抬手,一脸欲言又止。
大理寺卿自然看见了钟韶的动作,他略微抬眸看了看钟韶,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要说?
看着寺卿大人那张严肃的脸,钟韶颇觉有些说不出口,可是犹豫了一阵,她还是小心的往那叠证供上瞄了一眼,说道:大人,瑞王那边……
大理寺卿抬起一只手压在了那叠证供上,这回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此案已经审定,便是与你无关了,接下来的事不需你操心。
听得此言,钟韶顿时觉得头大。原来崔评事让她将证供送来给大理寺卿过目,是早知道会有这一遭吗?!可是事情又哪里是寺卿大人说的那般轻松?她抓的人,她审的案,如今牵扯到了瑞王,以寺卿大人那刚正不阿的脾性,若真闹出了什么事,瑞王怎么可能不记恨她?!
钟韶欲哭无泪,并不敢就这么走了,她又期期艾艾的道:大人,事关皇子,我们大理寺无旨也无权审判,这事是不是应该上呈天听啊?
大理寺卿自然能猜到钟韶的顾虑,他好笑的看了钟韶一眼,却并未回应她的话,只板着张脸道:行了,本官说过了,此案已经审结,即将存档,与你无关了。便是瑞王之事要上呈天听,也当是由大理寺上呈,又与你这个小小寺正何干?
钟韶被噎得哑口无言,这时才觉得自己之前想着托俞贵妃私自上呈的想法是有多天真。她又瞥了一眼被大理寺卿抬手按住的证供,再看看寺卿大人那张越发严肃威严的脸,还没来得及再说其他,就空着双手,被寺卿大人直接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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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证供都被大理寺卿收走后,钟韶着实担心了好几日,每天上朝都怕寺卿大人一个刚直不阿,就把那些证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拿出来,然后直接扔瑞王脸上去。
好在接连几日过后,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只是瑞王每回见着她时脸色都不怎么好,王侍郎看见她更是目光森冷——这是自然的,王禄毕竟是钟韶派人抓走定罪的,得罪人也是正常,端看得罪到什么程度了,只要不是十分过分,碍于她身后的靠山,瑞王他们也不会拿她如何。
又过了两日,俞贵妃便从宫中传来了消息,说是瑞王被承平帝斥责了。不过也只是私下里斥责,并未闹得沸沸扬扬,也算是为瑞王保全了颜面。
看来大理寺卿能稳坐寺卿之位,除了刚正不阿之外,行事也是有些分寸的。之后案子的复审复核都没出什么差错,王禄行刑的日子也很快定下,这件事仿佛也就这么过去了。
转眼间,秋意渐浓,单薄的秋衣已是挡不住渐渐寒冷的北风,不少人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装。
那一桩案子过后,钟韶在大理寺中也算是站稳了脚跟,不过日子过得倒是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因着近来朝中风平浪静,真正需要大理寺审理的案子实在不多,倒是年底了,各州府送来复核的案件不少,于是便连钟韶这负者审案的寺正也成日里和各种卷宗打起了交道。
这日正逢月底,第二日便是休沐,大理寺众人新领了俸禄,申时下衙后便相邀小聚。
说来钟韶调职到大理寺已经三月有余,还是第一次听闻大理寺有小聚这回事,她初听闻有些惊讶,便问来通知的主簿:大理寺还有小聚吗,之前怎么没有听闻?!
钟韶一直以为大理寺这些人铁面无私,冷血冷情,小聚交流感情这种事是没有的!
主簿听到她这样问,脸上有尴尬的一闪而过,却是道:大人下衙后尽管同去便是,除了寺卿大人,两位少卿和另一位寺正大人也都会去。说完略一顿,还是道:咱们大理寺的小聚寻常都是在月底,每月只有一回,寻常是不聚的。
说完这话,主簿赶紧告退离去了,仿佛害怕钟韶再问些什么。
钟韶却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之前三个月也是有小聚的,不过大理寺这些人还没接纳她,所以连这种无关紧要的聚会也没人会与她说。
那么他们现在这是接纳她了?可是她怎么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啊,只觉得心里五味陈杂。
然而心情复杂归复杂,这种同僚间联络感情的聚会钟韶却是不能不去的。那主簿走后她便让小山回府说了一声,待到下衙,钟韶便跟着大理寺这一群人直接去了醉墨轩。
钟韶这是第一回跟着众人小聚,在她的印象中,大理寺的人都是冷硬严谨又刻板的。他们审理案子,他们复核卷宗,一句话,一个批示,便可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所以大理寺内的气氛惯常严肃,见不到人玩笑,更见不到人嬉闹,人人都是一脸的严肃。
然而今日跟着众人去了醉墨轩钟韶才发现,大理寺的官员也是人,他们其实也会玩笑,也会捉弄人。而作为年纪最小的新人,钟韶自然就是众人玩笑调侃的对象了。
钟韶对于玩笑倒是不在意,因为她看得出来开她玩笑那些人都没有恶意,不过有端着酒杯过来灌她酒的就不能忍了。她刚欲推拒,却不料有人先帮她开了口:行了行了,酒就别往小钟那儿递了,她饮不得酒,会起酒疹的。
听到这话,钟韶便是一愣,她扭头看去,却见开口的乃是两位少卿之一的秦丰。
秦少卿四十开外的年纪,白面微须,相貌儒雅,冷着张脸的时候气势十足,放松了表情却又让人觉得平易近人。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钟韶压根没与这位秦少卿有过多少接触,更没与大理寺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过她喝酒会起酒疹!
众人听了秦少卿的话都没有再强求,见钟韶一脸惊诧的看着秦少卿,众人也是只笑不语。最后还是于她最相熟的崔评事替她解了惑:少卿大人消息最是灵通,这京中大小事情都瞒不过少卿大人的耳目,大人不能饮酒这等小事自然也不会例外。
钟韶听了崔评事的话却是心中恍然,原来她初入大理寺,便已经被秦少卿调查过一回了啊。
心头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不过所幸,真正的秘密,这样寻常的调查是查不到的。而这一场小聚下来,钟韶也早不在意被秦少卿查到酒疹什么的了,她更在意秦少卿有意无意间与她说的一句话——瑞王短视而狭隘!
第104章 生辰礼物
自从得了秦少卿的提醒,钟韶很是提心吊胆了些日子,以为瑞王一定会找机会报复自己。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却是一派的风平浪静,钟韶在朝中并没有被人攻讦,在朝下也没被人为难,甚至上朝下衙的路上也没有被人套过麻袋……
如此匆匆,又是两个月过去了,时间也已经从深秋到了初冬。
王禄在霜降后很快便问斩了。王侍郎曾为他奔走多时,奈何这件案子牵扯到了瑞王,卷宗和证供都是由大理寺卿直接上呈天听的,承平帝朱笔亲勾的死刑,哪怕王侍郎再如何的人脉宽广,手眼通天,面对皇帝也只能是束手无策了。
不过王侍郎却是个隐忍的性子,即便折了一子,他面对钟韶时却也没有流露出多少愤恨来。倒是瑞王,在朝中见着钟韶,总是忍不住横眉立目,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如此过了近两月,钟韶习惯了瑞王的横眉冷目,又见他并没有什么针对自己的实际动作,便也渐渐地将这件事放下了。
立冬之后,钟韶又审了两个案子,不过都没有之前王禄的案子大,牵扯也没那么多。一个判了流行,一个被查明是冤案,当堂释放了,被人好一阵的感恩戴德。
渐渐地,钟韶彻底适应了大理寺的生活,也觉出了查案断案的乐趣,便也如鱼得水起来。
这一日,申时方过,大理寺里没什么急事需要处置,钟韶便也准时下衙回家了。从大理寺出来时她便见着天色阴沉,等马车行了半路,却是纷纷扬扬的飘起了小雪来。
马车回到郡公府时,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小雪。钟韶入府后寻人问过,知道苏墨在卧房里,便急匆匆的跑了去,推门便道:阿墨,下雪了,要出去赏雪吗?
卧房里火盆烧得正旺,再加上门窗紧闭很是暖和。钟韶猛的推门进来带起了一股冷风,吹得贵妃榻上的苏墨身上一凉,不禁打了个寒颤。
钟韶见了赶紧将房门关上了,并几步走了过去,见着苏墨穿得单薄,便又蹙眉道:怎的穿这么少?万一着凉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