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药丸被塞进了钟韶的嘴里,苦涩难耐,但她却仍旧努力的吞咽了下去。旁观众人见状总算松了口气,倒不是那药丸可解百毒,只是见她还有吞咽的力气,想必就还有救。
然后在下一刻,众人便发现钟韶的力气可不止这一点!
药丸只是用来缓解毒性的,要救命自然还是只能对症下药。大夫便要为钟韶把脉,可谁料手刚伸过去,还没搭上钟韶的脉门呢,便被她反手一把扣住了,而且力道极大,捏得那文文弱弱的老大夫当即便是一声痛呼,疼得脸都憋红了。
周围之人见状都是一惊,有狱卒连忙上前来掰钟韶的手,却不料她看上去单薄瘦削,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此刻手上的力道却是不小——她扣着大夫手腕的手便如铁箍一般,任那人高马大的狱卒掰了半晌,硬是没能掰开分毫,直捏得那老大夫觉得自己手腕快断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老大夫的痛呼声不断,旁边大理寺的两个小官正凑在一处嘀咕:这钟大人瘦瘦弱弱的,力气怎的这么大?莫不是垂死挣扎……
屋子里人不少,但其实还算安静,除了老大夫的痛呼声外,并没有其他人出声,于是这话便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老大夫手上剧痛,闻言简直要在心里哭了:哪里像是眼前这中毒之人在垂死挣扎,明明更像是他在垂死挣扎啊!
狱卒掰不开钟韶的手,也不能像对寻常犯人那般干脆一鞭子抽上去,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可以开口去劝的。于是忙道:钟大人,钟大人,您松松手,这是大夫,不是要害您的歹人。您让大夫给你把把脉,大夫才能为您解毒啊!
钟韶仍旧半眯着眼睛,假装已经神志不清,对耳边劝解的话充耳不闻。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用,只是此刻毒发,腹内绞痛,实在聚不齐心神去想其他法子。于是干脆便耍个无赖,拖延一二了,至于是拖到自己再次毒发无力回天,还是拖到转机到来,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就这般,屋子里又热闹了起来,众人又是掰手又是劝说的,钟韶完全不为所动,只咬紧了牙关死命的抓着那大夫的手不放,更不让他触到自己的脉门。
直到后来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吵吵嚷嚷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却是大理寺卿到了。
场面一时静默,众人回过神来也发觉了不对,再回想之前的吵嚷,顿时觉得仿佛一场儿戏。不少人都羞愧的低下了头,只有那老大夫还握着被钟韶捏紧的手腕,哀哀呼痛。
大理寺卿踱步进屋,走到钟韶身旁一看,见她脸色煞白嘴唇青紫,顿时浓眉一竖,喝道:钟韶,你在做什么?松手!
寺卿大人这厉声一喝效果斐然,不仅让一旁的大理寺诸人都吓得打了个哆嗦,钟韶也被吓得本能一缩手——那老大夫的手终于得以解脱,抬起来一看,却见手腕已添了一圈青紫,顿时欲哭无泪。
其实大理寺卿并非刚到,他站在门口已经看了一会儿了,原还有些不确定,此刻见着钟韶真被自己一句话喝得松了手,便是眼睛微眯,露出了些许狐疑。
钟韶微微抬眸,正瞥见了那一抹狐疑,她心下一紧,额头上的冷汗便冒得更厉害了。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到寺卿大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对着那大夫道:替她诊脉解毒吧。
老大夫揉着手腕仍旧有些心有余悸,钟韶却是比他更紧张害怕。毕竟那等无赖手段,可一不可再,若真让这老大夫探了她的脉宣扬出去,欺君之罪便是做实,届时俞贵妃苏墨等人尽皆要受牵连!
就在老大夫犹犹豫豫上前的紧张时刻,门外突然又跑进来一个狱卒,他一看见大理寺卿便道:寺卿大人,俞贵妃驾到!
屋内众人闻言都是惊诧,唯有钟韶暗松口气,整个人也彻底瘫软了下去——总算是等到了,人总是惜命,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冒着毒发身死的危险一直拖着。
然后没等大理寺卿出去,俞贵妃便施施然的带着人进来了,她瞥了一眼萎靡瘫软的钟韶,便示意身后跟着的刘太医前去诊脉。
老大夫自然退到了一遍,钟韶抬起眼皮看了看俞贵妃带来的太医,又看了看那握着手腕可怜巴巴的老大夫,勉强提起声音说了句:方才多有得罪,对不住了……
大理寺卿皱了皱眉,也没拦着刘太医,只冲着俞贵妃一拱手道:贵妃大驾光临,下官本当迎接,然则此乃大理寺监牢,羁押皆为重犯……贵妃身份贵重,但此处历来是无诏不得入!
俞贵妃的目光往钟韶那边瞥了好几眼,自然没有错过刘太医探上钟韶脉门时那一刹那的惊疑。不过刘太医是她的人,自然知道不能声张,于是很快又收敛了神情继续诊脉。她放心的收回了目光,这才施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亮了出来:如此,寺卿大人觉得本宫可有资格来此了?
金牌是当年俞贵妃替承平帝挡刀后赐下的,上书四个大字——如朕亲临!
作者有话要说:
嗯,亲妈来打个酱油,不是她不做什么,是她做什么都要和长公主配合才行
第118章 几近无解
俞贵妃的金牌可以让她傍晚出宫,畅行无阻,也可以让她直入大理寺监牢,无人敢拦。可那金牌却也不是万能的,不能让人就此横行无忌——她可以带着太医亲自来给钟韶诊治,也可以斥责大理寺监管不严,却不能将钟韶直接带出大理寺。
所幸,俞贵妃也没过就此将钟韶接走,她亮出金牌也只是为了堵大理寺众人的嘴。见着众人冲着金牌恭敬行礼之后,她也没再说什么,施施然收了金牌便在一旁等着刘太医的诊断。
一番诊治,刘太医很快便是脸色难看的下了决断:是鸩毒!
话音落地,众皆哗然,因为鸩毒之威,几不可解。不仅钟韶在一瞬间面如死灰,便是俞贵妃的脸上也没了血色,所幸她见惯了大风大浪,便是很快稳了心神问刘太医道:可还有解?
刘太医面上带着明显的难色,他看了看钟韶又看了看俞贵妃,终究还是小幅度的摇了摇头道:臣才疏学浅,恐难作为。说完见着俞贵妃脸色更难看了,他心头也是惴惴,便又道:不过郡公机警,中毒不深,臣用药调理,应当可以延缓毒发……
延缓毒发有什么用,最后不是还得死吗?!
俞贵妃一瞬间气得简直想掀桌,然而这里是大理寺,不是她的临华殿,所以所有的怒气都只能暂时收敛。她面色阴沉的看了看大理寺卿,说道:我儿尚未定罪,此事还请寺卿大人给个交代!
大理寺卿能感觉到俞贵妃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刺来,但他面上神色却是丝毫不便,只抬手一礼,答应下来:娘娘放心,此事臣定当详查。
他答应得爽快,可人若是真就这么没了,又哪里是查出幕后黑手就能算了的?俞贵妃看向了钟韶,钟韶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相对,便是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些戚戚来。
这或许是钟韶第一次在俞贵妃眼中看到了哀伤,哪怕不明显,也是为了她而生出的哀伤。她心头突然升起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儿,便是勉强笑了笑,安慰道:阿娘不必难过,此番入狱,我本也是难逃一死的,早晚而已……
俞贵妃闻言,掩在袖中的手不禁握紧了几分,可见她心中并不平静。然后下一刻,她突然上前,抬手一巴掌便打在了钟韶脸上,打得众人惊诧,也打得钟韶莫名——巴掌力道不小,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个红彤彤的五指印,连脸颊上那道早已经结痂的伤口都崩裂,再次浸出了血色。
精致完美的下巴微微抬起,此刻的俞贵妃眼神睥睨,气势万千:本宫未许你死,谁准你将死字放在嘴边的?!她说完,又微微俯身对钟韶道:你死了,我即刻让颖阳为阿墨物色改嫁!
屋内一阵沉默,俞贵妃却只看见钟韶的脸上露出了些许隐忍和不甘。
或许连钟韶自己都没发现,自从出了瑞王的事,她便是钻进了牛角尖,整日里只想着死后如何。她把身后事托付给了大理寺卿,她怕中毒身亡会有人来查验她的尸首,她知道中的毒可能无解之后根本没想过求生,只想着自己早晚会死……
钟韶经历的事情还是太少,所以不知不觉中,她的心态已经有些不对了。直到俞贵妃一眼看穿,然后狠狠的一巴掌打了下来,她才恍然意识到,就算是死,也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俞贵妃看着钟韶原本黯淡下去的目光渐渐又有了光亮,看着她的眼中渐渐浮现起了不甘,便是冷哼一声,然后重新站直了身子对刘太医道: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保住她的命!
只是铿锵有力的一句话,没有半句威胁,却生生将刘太医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太知道俞贵妃的手段了,因此便是连连点头,说道:臣一定尽力而为。
俞贵妃不想听什么尽力而为,可是鸩毒啊……下毒之人是真想要钟韶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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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理寺出来,俞贵妃又往公主府去了一趟,回宫时脸色却是有些难看。
脸色同样难看的还有公主府中的长公主和苏墨,尤其是苏墨,她脸色煞白,浑身发软,几乎瘫软在椅子上站不起身了。半晌,她才用哀求般的语气唤了一声:阿娘……
长公主闻声回头,目光复杂的看了看苏墨,无奈叹道:墨儿,阿娘手下没有可以解鸩毒的人。
苏墨其实已经猜到了,可听长公主这么说,脸色还是更白了几分。她眸中水光盈盈,想了想,咬牙道:我去阿爹那边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