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个四十左右的大叔,看到外面被冻得鼻子通红的少年,疑惑道:请问,您是?
叔叔,您好。顾然回他:我是江知禾的同学,我听说
等等。顾然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你在外面等会儿,我去请示一下江总。
顾然点头应道:好。
大叔把门关上,顾然低着头站在外面,眼神空洞。
没一会儿,大门重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五官严厉,眼睛漆黑的男人,和一个裹着毛毯的长发女人。
只消一眼,顾然就认出来了,这是江知禾的父亲和母亲。
江知禾和他的父亲很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顾然一时以为是江知禾出来了,心里跟着疼了一下。
你有事?江向淮出声道:听说你是江知禾同学?
顾然点头,忙不迭道:叔叔,我和江知禾是高中同学,我听说他出事了,我想来看看
看看他是因为什么出事的。
江向淮嗤笑一声:他出事关你什么事?
叔叔,我
江向淮审视他一眼,嘲讽着打断:他不需要同学,也不需要别人来看。
叔叔。顾然平静地回他:他需不需要我不知道,但是我就想来看他最后一眼,上上香就好。
江向淮脸色冷了下来,眼里全是戾气,他慢慢靠向顾然,顾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悬空的梯道让他失去重心,摔了下去。
羽绒服里的木檀盒子滚了出来,顾然顾不上疼痛,伸手去捞盒子,骤然,一只脚踩在他捞盒子的手上。
江向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噙着笑,用力在他手背上碾压几下,顾然疼得瞬间叫了起来,江向淮越发用力,直到手背皮开肉绽。
他看蝼蚁一样对顾然道:我的儿子就是被你们给害死的,千万别让我发现是谁。
否则,我会让他下去和江知禾一起作伴。
至于你,我给你半个小时,如果半个小时你还在我家门口,我会告诉你,什么叫生不如死!
江知禾的母亲从头到尾,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默不作声,直到江向淮转身进屋,她才睨顾然一眼,跟着回去。
顾然躺在地上,额头沁出一层冷汗,他用受伤的手捂着盒子,像对稀有宝贝一样护在怀里。
顾然。
旁边有人叫了他一声,顾然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发现叶清羽站在不远处,江知禾家的隔壁别院。
顾然慢慢走了过去,缥缈的眼神看着叶清羽。
叶清羽别开他的视线,小声道:江知禾在陵园。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隔着一层玻璃门外细碎的敲响,风一吹散了音,就尽数化成空气,了无声息。
但顾然听见了。
谢谢。
叶清羽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离开,顾然刚才失去了心跳又重新跳动起来。
他走出别院,打车回到学校。
季林没在宿舍,顾然把羽绒服脱下来,走进卫生间站在盥洗池前,打开冷水浸湿血淋淋的手背,他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清洗着手背上的伤口,直到干净为止。
把手机放床头上充电,他把身上的冬装一件件脱下来,换上行李箱里洗干净的白衬衫,浅色牛仔裤。
这是他第一次见江知禾时的装潢。
羽绒服里的情书和木檀盒子被他拿出来装进画稿袋里。
顾然提着画稿出门,无视同学们异样的眼光,走出学校。
他先去了药店,然后再去花店里买了一捧栀子花。
雪渐下渐大,扑簌簌落下,车辆奔驰过花木走廊,沿街飞退的灯光影影绰绰,淹没参差不齐的高楼。
顾然摇下车窗,任由冰冷刺骨的寒风打在他单薄偏瘦的身躯,司机从后视镜瞥他一眼,缄默几秒,还是忍不住开口:小伙子,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顾然淡笑一下,不冷。
司机有意多聊两句,好奇道:你这是去陵园看亲人吗?
不是。顾然温柔道:是去看我的爱人。
呃司机沉默了。
车子到达陵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顾然扫码付了钱,向司机道了谢,打开车门下去。
鞋子踩在松软平整的积雪层上发出咔嚓咔嚓声响,凛冽无声的风裹着雪花,漫无边际地覆下。
傍晚的陵园很静谧,顾然顺着新建的墓碑走去,蓦地看见最边上墓碑上贴着的黑白照片,他倏地跑过去,半跪在江知禾墓前,无声地看着定格在照片里的少年。
他伸手抚摸着照片上的江知禾,二十二的少年模样俊俏,眼瞳极黑,薄唇紧闭,给人一种生人勿近。
顾然掩盖住他的眉眼,轻柔道:阿回,我来了。
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栀子花,你看好不好看。顾然把怀里的花放在墓前,展示给江知禾看。
须臾,顾然对他埋怨道:你怎么都不等我表白就走了。
我昨晚等了你好久,我还以为你发现了我的心思,躲着我呢。
你都没听我说我喜欢你呢。顾然声音低了下去,你还没做我男朋友呢,你就走了。
你估计不知道吧。顾然吸鼻子道:我喜欢了你七年,从高一到现在,你都没发现,你是不是好傻,下辈子,我不会再放你走。
阿回,我高一的时候你做了一条珊瑚手链,虽然有点丑,但是珊瑚我磨了很久,我今天把它送给你。
顾然低头从袋子里拿出木檀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装着一条红线穿着的珊瑚珠,他在墓前挖个小洞,埋了进去。
然后他接着拿起稿件袋,把里面的画和情书,全部倒了出来,轻声道:粉色这个是我昨晚写的情书,你没来,我没送出去,剩下的画是我从高一开始画的,一直到现在,有五百三十二张,全是你。
我今天把它们全部送给你,你得收好,听到没。
顾然拿出打火机,点燃画纸,风一吹,红火的滟光张牙舞爪。
等最后一张画烧完,顾然这才笑了起来:阿回,我来陪你,你等等我。
他把在药店买的安眠药全部倒出来,干吞了下去,背靠着墓碑,安详地闭上眼。
天上的雪越来越大,细细地飘落在他的身体,徒添一分干净与温柔。
他和他的少年死在了2021年的冬天。
错不及防的喜欢,刻骨铭心的暗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模仿。不提倡 不要模仿 这个是不对的。
第3章
小然,醒醒。
都睡了一节课了,还睡呢。
别睡了,起来玩会儿游戏。
小然,小然
好吵,耳边传来一声声呼喊,脑袋里浑浑噩噩,像是掷入一片漆黑的深海,想挣脱束缚,想逃匿,却察觉浑身无力,想喘息,簌然发现喉咙仿佛被人扼住,呼吸不过来,一种恐惧和窒息感接踵而来,顾然突然不安地蹙起眉慢慢睁开双眼。
眼里的黑暗清晰明了,顾然看着眼前放大数倍的脸盘,头轻轻埋进臂弯里,躲避眼前的一切。
季林看顾然迷迷糊糊又趴进去继续睡,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我说你呢,小然,快别睡了,起来陪我玩会儿游戏。
顾然重新把脸放出来,看着轻轻拍打他的季林,眉毛轻蹙,下意识抬手一巴掌往脸上呼了过去。
啪一声清响,季林瞬间呆住了,不可思议看着顾然:你你居然打我?
顾然簌然清醒起来,目不转睛看着一脸委屈的季林,以为季林也死了。
莫晓语听到声响后,转过身,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幸灾乐祸道:小然,你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他动手啦!
因为这一巴掌,刚才还喧哗的教室,倏地安静下来,一脸吃惊地看着他们,满脸写着这对发小终于闹翻了?
顾然看着眼前高中时穿的蓝白色校服,和熟悉又青涩的季林,蠕动着嘴唇,借口跑了出去,他这一趟去得很久,久到快上课了才回来,季林已经不在位置上了,孤单单地蹲在角落里画圈圈。
莫晓语正在看课外书,一眼瞥见顾然回来了,把书放下,转过身看着他:你刚去哪儿了?
厕所。顾然说。
他似乎刚才掬水洗过脸,半潮湿的黑发散落在额际,渲染得苍白的脸色像是融合了一种濒碎的透明感,漂亮地菲薄而妖艳。
哦。莫晓语没有多在意,颔首示意他看季林,好笑道:喏,委屈了,躲在那儿生闷气呢。
顾然迟疑一下,很淡地对她笑了笑,我去哄一下他。
他转身走到季林身旁蹲下,看着十七八岁的季林,轻声道:小林,刚才对不起啊,我睡迷糊了,没看清楚。
要不,你打回来?顾然问他。
算了吧,我可不敢打。季林侧脸看他,勉为其难道:这次我就原谅你了,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下一次我就哭给你看。
顾然闻言笑了起来,伸手拉他胳膊站起来:不会有下一次了,咱们先回座位吧,快上课了。
季林顺从着胳膊上的力道一起走回位置坐下。
上课铃如约响起,教室门口走进来一人,蓄着清爽的黑发,肩宽腿长,眉眼慵懒舒展,偏狭长,鼻梁高挺,薄唇,流畅的轮廓线条分明,身形出挑,气质极冷。
是江知禾。
顾然原本支离破碎的心脏,瞬间因为江知禾的出现重新回归单薄涩稚的身躯为他跳动。
他目不转睛看着江知禾坐回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和他相隔一条线,宛如天边触摸不到的云彩,顾然轻轻眨眨眼,生怕这个梦幻粉碎。
他重生到了高二,从刚睁眼一直到江知禾出现,他才敢确定自己是真的重生了,他爱而不得的暗恋,可以从原点开始。
.
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季林低着头打游戏,没管讲台上老师振聋发聩的声音,专心致志盯着屏幕。
季林。
班主任骤然点了季林的名字,同学们个个往顾然那桌看去,季林正沉浸在游戏里,没有任何反应。
季林!班主任又喊了一声。
季林后知后觉听到有人叫他,迷茫地抬起头,发现老师和同学们都再看他。
班主任开口,起来回答问题。
季林把手机放进桌洞,挪动一下椅子站了起来,天真无邪地看着老师。
班主任指着黑板问:一次函数y=ax?+b(a0)的值域为多少?
季林看着黑板上熟悉的字母组在一起,懵懵的问老师:老师,你还没开始讲,我不会啊!
同学们瞬间笑了起来,班主任黑着脸,冷冷道,给我出去站着!
季林忙不迭出去了。
顾然看着窗外的杨白树思绪万千,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无所无知,直到老师喊了他,他才收回思想,回归理智,站了起来。
这个题,你来解答一下。
顾然看着黑板上的白色粉笔题,轻轻摇摇头,诚实道:老师,我不会。
班主任并不意外,顾然从一开始就在发呆,完全没有好好听课,他颔首示意:一起出去站着。
顾然下意识睨了江知禾一眼,见他不为所动地低头写东西,对教室里发生的事毫不关心,顶着同学们看热闹的视线,顾然轻描淡写地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试卷走了出去。
季林正靠在墙上数着电线上排着的燕子,见顾然也出来了,笑着揶揄道:不错啊,小然,知道疼我了,陪我一起出来罚站?
不是。顾然跟着他一起靠在墙上,解释道:我没答出来值域,被叫出来的。
不是吧。季林不满道:你就骗我一下也好啊,让我感受一下爱与温暖也行吧!
顾然:
你顾然斟酌了一下,疑声道:你这么缺爱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季林瞬间哑声了,不再理他,继续数燕子。
顾然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卷子,他从上一世就是学渣,刚开始的时候成绩不错,考上了高一重点理科班,却因为家里的原因,导致他后面对学习不感兴趣,逐渐荒废学业。
这一世,他得好好学习,陪江知禾一起考上a大,追上他的少年。
放学铃声响起,老师先从教室出来,让他们回去,季林直接不回教室收拾课本,给他说了一声:我约了人去网吧,你帮我收一下,我先走一步。
同学各自收拾东西背起书包回家,顾然磨磨蹭蹭的收拾课本,等江知禾的同桌叶清羽走了,他才拿起手里的数学卷子走到江知禾桌前。
近距离看江知禾,顾然心里泛起潮酸,眼眶控制不住红了眼,下意识喃喃道:江知禾,我好想你。
正在收课本的江知禾闻言怔了一下,抬眸看着眼前的顾然,冷声道:有事?
顾然簌然回了神,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后,慌张着心情把手里的试卷递了过去,轻声道:我有道题不会,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江知禾睨了一眼,是刚上课讲的卷子,神情淡漠:哪道题不会?
顾然随意指了一题:这个。
江知禾看了一眼:刚才老师讲过。
顾然:我没听懂。
江知禾不再多问,拿着笔开始讲题。
顾然侧站在他旁边,低头看着江知禾讲题的身影,黑发黑瞳,流畅的侧脸和下颔线的线条漂亮得近乎雕刻,眉眼和轮廓熟悉又陌生。
他身上的气质很冷,表情冷漠,眼神也淡然,浑身裹着一层薄薄的纱雾,显得轻柔细腻,扑塑迷离,恍惚置身于大自然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