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锦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薛讷站起身,沉声道:“许国公在朝中人脉很广,我去找他帮帮忙。”
薛玉锦兀自大哭,没有回应。
薛讷抓了抓头,道:“王妃殿下,我妹子就交给你了。”
离开黎园后,薛讷骑着马用最快的速度来到许国公府,正要从大门进入,门卫忽然伸手拦住了他。
“你们不认得我了吗?为何阻拦我?”薛讷双眉一皱。
门卫淡淡道:“自然认得,不过你不能进去。”
薛讷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门卫道:“这是上面传的命令,薛公子,你就别难为我了。”
薛讷气急道:“混账,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说着便向门内闯了进去,几名门卫顿时上前阻拦,被薛讷一一打倒。
进入国公府后,薛讷顿时被一大群侍卫围住,为首的高管家冷冷道:“薛公子,您最好自己出去,不要逼我们对您动手。”
薛讷已隐隐察觉到背后是怎么回事,却还是难以置信。
一边继续前进,一边大吼:“清儿,清儿,你出来见我!”
众侍卫顿时一拥而上,薛讷武艺不差,一开始还能顶住。
不过没多久脚上便挨了一棍,紧接着拳、脚、棍不断打在他身上。
过了许久,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住手。”
人群散去,薛讷如同死狗一样躺在地上。
他挣扎着抬起头,立刻就看到了韦二小姐,然而对方此刻的表情,却是他从来没见到过的。
不对,也许八年前曾经见过。
韦二小姐冷着脸,训斥道:
“高管家,你们将他扔出去也就是了,何必要打他,你是不是忘了他妹子和周王妃的关系了?”
高平低着头道:“您说的是,来人,将他扔出去!”
薛讷嘶吼道:“清儿,你之前接近我,真的是因为我们薛家的地位吗?”
韦二小姐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叹了口气,道:“薛讷,并非我无情,谁让你们家与沛王一党扯上关系呢,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爹是遭人冤枉的,周王殿下很快就会为我爹平反!”薛讷大声道。
韦二小姐摇了摇头。
“你别天真了,若是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我怎会这样对你。
我们家已经得到消息,你父亲的罪名铁证如山,不然陛下也不可能直接查封你们家吧。”
“不……不会的……”薛讷惊惶不已。
韦二小姐摇了摇头,站起身,慢慢走远。
薛讷冲着她的背影嘶喊道:“你、你真就这么狠的心?”
韦二小姐转过头来,漠然道:
“薛讷,你的爵位和官职都没有了,家产也没有了,你想让我怎么办?就算我愿意跟着你,你还养的起我吗?”
薛讷嘶声道:“我、我可以去找份差使。”
韦二小姐冷哼道:“怎么,你难道想让我堂堂一个县君,穿着粗布衣裳,跟着你去住平民住的破院子吗?”
薛讷死死望着韦二小姐,目光中的期盼,渐渐转变为愤怒和怨恨。
韦二小姐冷冷道:“若是别的平民敢这样看我,我一定打算他的腿,看在你我毕竟相识一场,姑且饶了你这回。”
“噗通”一声。
薛讷被扔出了韦府。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路上行人见他是韦府丢出来的,也没有人敢多看他。
……
几日不见,武承嗣发现李治又衰弱了许多,估计就算隔天听到李治驾崩的消息,他也不会太惊讶。
太子李弘也还留在金銮别院,他身边站着刘仁轨,武承嗣向他看去时,刘仁轨并没有看他。
除太子外,殷王李旦也在大殿内。
李治病重后,他是诸皇子中最孝顺的一个,几乎每天都进宫问安。
李治旁边陪侍着名美貌女子,此女姓薛,是城阳公主夫家的侄女,近来最受李治宠幸,被封为昭仪。
武承嗣沉吟着,正想着怎么开口,太子便笑吟吟道:“承嗣表弟,你是为了薛仁贵的事来的吧?”
武承嗣淡淡道:
“我听说太子殿下又发现一名沛王同党,而且那人还是镇守安西四镇的薛大将军,故而来了解一下情况。”
听到武承嗣确为薛仁贵而来,李治脸色一沉,道:“太子,你将薛仁贵的情况与周王说明一下吧。”
太子正要说话,门外忽然又进来两人,是李勣和苏定方。
李治沉着脸道:“你们也是为薛仁贵而来的吧?”
李勣目光扫视一圈,见武承嗣面带愁容,太子满脸微笑,心中一凛,没有立刻开口。
苏定方大声道:“陛下,薛仁贵此人老夫还是了解的,他一向很少牵扯到政治中,此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薛仁贵罪证确凿,是太子殿下和老夫亲自证实过的,苏司徒仅凭印象便擅自为薛仁贵开脱,有些不妥吧?”刘仁轨沉声道。
李勣眯着眼道:
“既然刘公这样说,想来不会错了,就不知薛仁贵怎样与沛王勾结,也让我等了解一下情况,以免又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言论。”
刘仁轨瞥了李勣一眼,缓缓道:
“根据宗正寺调查,几个月以前,沛王曾办了一个宴会,与会之人皆是沛王一党最核心的成员,薛仁贵也参加了这个宴会。”
苏定方道:“你们怎么肯定薛仁贵参加了会议,莫非他承认了?”
刘仁轨正色道:“此事是宗正寺调查出来的,周王殿下当时也旁听了宗正寺审问,应该知道此事才对。”
“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宴会,并未听说薛仁贵也参与了。”武承嗣淡淡道。
刘仁轨道:“我们派人审问过那些与会成员,他们都证实薛仁贵参加了那个宴会。”
“也可能那些人说的都是假话!”
苏定方正要这样反驳时,李勣忽然拉住他,抢先道:“想必刘公和太子殿下已经反复确认过那些人的证词了?”
刘仁轨点头道:“我们自然确认过,不仅那些与会成员,就连沛王府的门卫以及薛府家丁,也都证实了此事。”
苏定方心中一惊,幸好刚才那句话没有说出口,不然会让己方形势变得不利。
李治见武承嗣一直不开口,说道:“太子做事是有考虑的,周王,你如果还有疑问,可以与太子多做交流?”
很明显,他不希望武承嗣因此事与太子生出嫌隙。
武承嗣忽然笑了笑,道:“陛下、太子殿下、诸公,我曾经看到过一个故事,不知诸位想不想听?”
苏定方哈哈笑道:“周王殿下的故事往往都能让老夫受到启发,快请说来。”
其他人虽然表情不一,却也没有人反对。
武承嗣道:“汉朝曾经有个诸侯王想要造反,他很希望获得境内一位很有力量的官员支持。
但那位官员对国家忠心耿耿,并不愿意附和他,所以他便想出一个办法。”
李勣道:“什么办法?”
“他找了个理由,请那名官员来府上做客,然后又将手下最倚重的心腹也请了过来。
这件事之后,在别人看来,他已经投靠了那名诸侯王,连皇帝也不再相信他。”
苏定方拍手赞道:“这个诸侯王果然聪明,这样一来,那名官员当真是百口莫辩了。”
李治眉头皱了皱,道:“朕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典故?”
武承嗣解释道:“这是臣在岭南时,在当地看到的一本野史上记载的。”
刘仁轨冷冷道:“如果老夫是那名官员,倘若瞧见那些人在场,二话不说,就会离开那里。”
武承嗣心中一凛,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薛仁贵为何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沛王府?
苏定方道:“也许薛仁贵并没有看到那些人,沛王将两拨人分开宴请。”
刘仁轨道:“我们仔细审问过那些人,他们和薛仁贵是一起参加宴会的。”
苏定方也说不出话来了。
太子微笑道:“其实还不止这些,薛仁贵还将好几名沛王一党的成员安插进了左威卫,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武承嗣三人都沉默下来,没有再辩驳,
李治挥了挥手道:“这事就这么定了,等薛仁贵回来后,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会审薛仁贵,太子和周王旁听,朕有些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殷王李旦自始自终没有说话,离开大殿后,跟在太子和刘仁轨身后。
武承嗣三人落后了一些,跟在了后面。
出了金銮别院,苏定方叹了口气道:“薛仁贵算是完了,打仗是一把好手,只可惜不懂得明哲保身之道。”
武承嗣沉默许久,道:“薛仁贵并未得罪太子,为何太子会突然对付他?”
李勣捻须道:
“老夫倒是听到一个说法,听说太子侧妃身边有个谋士,知道薛家小姐得罪了太子侧妃,为了讨好她,暗中调查薛家,这才发现了薛仁贵与沛王的关系。”
“荒缪,堂堂东宫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对付薛家。”苏定方直摇头。
李勣笑了笑,似乎也觉得可能性不大。
武承嗣的表情却有些阴沉,因为他知道这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就在韦府寿宴上,太子侧妃便断言薛家会出事,她身边恰好也有个谋士。
李勣说的那个谋士,很可能就是她身边那名小胡子。
武承嗣深吸一口气,决定将这件事永远藏在心里。
不然薛玉锦要是知道薛府的祸端是因她而起,精神很可能会崩溃。
不过那名谋士确要多关注一下,武承嗣问道:“那名谋士叫什么?”
李勣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只知道那人原本是武三思身边的谋士,因武三思失踪,这才投靠了东宫。”
经过紫宸殿时,武承嗣与二人分手,打算去见见武媚。关于薛仁贵的事,他想了解一下她的态度。
武承嗣一路来到正殿,只见大殿内除了武媚外,竟还有一名和尚,武媚正在与那和尚说着话。
那和尚瞧着有些眼熟,一转念间,终于想了起来,这和尚是大慈恩寺的主持,玄奘大师。
玄奘瞧见他进来后,拱手道:“拜见周王殿下。”
“大师不必多礼。”武承嗣还了一礼。
武媚道:“玄奘大师,你先退下吧,佛像的事加紧操办。”
玄奘拱手告退。
武媚凤眸转向武承嗣,道:“你过来找本宫,是为了薛仁贵的事吧?”
武承嗣走近了些,道:“姑母,薛仁贵是难得的将才,侄儿以为他是上了沛王的当。”
“你希望本宫去找陛下为薛仁贵求情?”
武承嗣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武媚静静凝视了他一会,缓缓道:
“承嗣,你刚才应该也看到了陛下的状况,本宫不想为了一个薛仁贵,与他争吵。”
武承嗣默然不语。
武媚又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此事本宫与陛下商议过,就算薛仁贵的罪名定了,念在他过去功劳,也只会将他削为平民。”
武承嗣暗暗叹了口气,道:“侄儿明白了。”
离开大明宫后,武承嗣回到黎园,上楼的步伐格外沉重。
进入雅间,薛玉锦和李芷盈两双眼睛立刻瞧了过来。
瞧见武承嗣凝重的表情,薛玉锦咬着牙道:“武大哥,我、我爹爹真的出事了吗?”
武承嗣点了点头,将薛仁贵参加那场宴会的事说了。
薛玉锦愤然道:“就因为爹爹参加了一场沛王宴会,就要定他的罪吗?”
李芷盈凝重道:“玉锦,朝局就是这样凶险,尤其是党争,对太子一党来说,这件事已经足够证明薛大将军是沛王一党了。”
武承嗣接着又将薛仁贵提拔沛王一党成员的事说了,薛玉锦浑身颤抖着,嘴唇都咬破了。
武承嗣道:“玉锦,你爹爹从那场宴会回来时,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薛玉锦沉默了好久,低着头道:“他好像没说什么……不过他回来后过了几天,有人给家里送了匹马。”
武承嗣脸色微变:“他收下了?”
薛玉锦脸色也变了,急忙道:
“爹爹本来从不收别人东西,但他爱马成痴,那匹“照夜白龙”又极通人性,所以才收下。武大哥,那匹马该不会是……”
武承嗣叹道:“想必是沛王送给他的。”
薛玉锦彻底呆住了,她原本死也不相信自己爹爹会投靠沛王一党,然而事实似乎狠狠给了她一拳。
李芷盈捏住她手,柔声道:“你别多想,事情也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武承嗣道:“陛下下旨,等薛大将军回京后三司会审,到时候我也会旁听。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人冤枉他的。”
薛玉锦抬起头,咬着嘴唇道:“武大哥,你的恩德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武承嗣笑了笑,道:“你是我和芷盈的好朋友,别这么见外。我们先去国公府,把你的东西都搬出来,你暂时就住进我们家吧。”
薛玉锦用力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笑容中含着泪水。
离开黎园,来到平国公府时,只见薛府门外被一群刑部衙役守住。
薛玉锦刚上前,一名带头的衙役便说道:“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平国公府。”
便在这时,那衙役瞧见武承嗣也走了过来,心中一急,立即改口,朝着薛玉锦问道:“您、您是薛府的人吗?”
薛玉锦冷着脸点了点头。
“您是来收拾行李的吧,那就没问题了,我带你进去吧。”那衙役满脸堆笑的说。
先向武承嗣行了一礼,然后带着薛玉锦进了府,还命手下帮她整理行李。
这座府邸本是皇帝的赏赐,大部分家具都是府邸自带。
薛玉锦只将属于薛家的家具搬了出来,武承嗣早已叫来几辆马车,让亲卫帮忙将家具都塞了上去。
当家具全部搬完后,众人便打算回王府。
武承嗣本来要送薛玉锦回王府,薛玉锦却坚决不肯。
“武大哥,你赶紧去军营忙你的事吧,若是因为我给你添了麻烦,我就不敢再住你府上了。”她低着头说。
武承嗣只好作罢,在公府外与她们分别。
车轮滚滚,周王府的马车载着李芷盈和薛玉锦向王府返回。
车队经过一间里坊时,忽然间,一支穿着盔甲的马队从后方追来,挡在车队前面。
“薛玉锦何在?”带头侍卫高声喊道。
薛玉锦从马车上下来,咬着牙道:“我就是薛玉锦,你是何人?”
那侍卫驱马来到她面前,冷冷道:“我等是东宫侍卫,奉太子妃命令,带你去东宫问话,你配合一下吧。”
他话音刚落,李芷盈便从马车中跟着下来了,面如寒霜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侍卫首领脸色大变,颤巍巍道:“周、周王妃殿下,卑、卑职也只是个听命办事的……”
李芷盈语气冰冷道:“你去告诉太子侧妃,她若是敢伤害薛家小姐,我们周王府绝不与她干休,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
“还不滚!”
那侍卫统领如获大赦,带着手下飞一般的离去。
薛玉锦低着头道:“芷盈,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李芷盈拉住她手,严厉道:“你以后再说这种见外的话,我就真的生气了!”
薛玉锦抬起头来,擦了擦眼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李芷盈知道她忽遭大变,不是那么容易缓过来的,拉着她手道:“好了,你现在什么也不用想,咱们回府一起洗个热水澡,再吃点东西!”
拉了拉她手,却发现拉不动薛玉锦,抬头一看,发现薛玉锦脸色极为苍白,吃惊道:“玉锦,你怎么了?”
薛玉锦咬着牙道:“芷盈,我、我兄长去了许国公府,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只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李芷盈惊道:“韦家最多也就是不帮忙,难道还会伤害他不成?”
薛玉锦恨恨道:“他们那一家子什么做不出来?而且兄长一向顽固,韦家人若是翻脸,他一定不会轻易善罢。”
抬起头,央求道:“芷盈,我们先去韦府一趟好不好?”
李芷盈点头答应,马车立即掉头,向韦府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