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两次他还能以巧合来解释,但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不去在意这其中的古怪之处了。
——幻境?
在这样一个五官皆可被欺瞒的世界,这是季榆的脑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但随即他就将之给否定了。
如果先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顺着他的心意所形成的幻境,他手腕上所系着的那枚玉石,定然会如上次陷入季棠的梦境时一样,在将这一点告诉他的同时,保持他的清醒。
怎么都寻不出一个能够解释这一切的理由,季榆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转身打算回屋。
然而,还不等他迈开步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些微草叶摩挲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眉头略微一挑,季榆给柳君迁传递了一个讯息,便飞快地朝着发出动静的方向掠了过去——若是他没有感觉错的话,先前在酒楼中的人离去的时候,他与留在另一人身上的东西之间,蓦然消失的联系,又出现了。
果不其然,只一个呼吸过后,季榆就见到了白日里坐在窗户边上的那名男子,正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脸上失魂落魄的神情,像是见到了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事情一样。
“你跟着他,”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微掠空声,季榆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去看一看他来的地方有什么。”
没有对季榆的安排提出异议,柳君迁点了点头,回身跟在了那个男人的身后,而季榆,则朝着相反的方向行去。
这个地方,季榆和柳君迁曾来过许多次——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仿佛有一处看不见的屏障,不管他们怎么走,最后停下脚步的时候,都只会出现在最初的地方。
没有迷阵,没有幻境,没有任何其他的布置,他们没有在这里找到任何与之有关的东西,却总也无法往前迈进一步。
然而现在,那原本阻隔着他们的屏障毫无缘由地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往前走出了一段距离,季榆的脚步一顿,眯起眼朝前边看去,面上浮现出一丝讶异。
面前是一个不大的山包,杂草丛生的,荒凉而破败,看不出丝毫特殊的地方。在那上面,伫立着一片墓碑,上头爬满了蔓生的杂草,看不清上头写的名字,有的甚至还碎裂了开来,显然年代已经十分久远了。
“十三个啊……”感慨一般地说道,季榆的唇角微弯,眼中却是凝重的神色。
眼前这些墓碑的数量,恰好与酒楼当中,除了他和柳君迁之外的人数等同。
走到那唯一被拨开了杂草,擦去了尘土的墓碑前蹲下身,季榆抬手抚上那上面因岁月的腐蚀而显得不甚清晰的字迹。
林默生,躺在这底下的人名字,想来也该是刚才离开的那个男人的名字。
季榆觉得,他或许知道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对于在其他世界,作为一个普通人成长生存的人来说,与“鬼魂”有关的故事,从来都不会陌生。
林间有风吹过,带起些微的凉意。季榆没有再去探查其他的墓碑,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当前得到的信息,已经足以让他在脑中勾勒出,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某一日,不知什么缘由,这个酒楼中的人尽数死在了那里,凝聚不散的不甘与怨念将他们困锁在了这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死亡之前所做的事情。
他们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会因自己的喜好而更改每日所要的吃食,却总会在离开酒楼之后,将一切都忘记。
他们自欺欺人地生活在这片永远不会往前挪动的时间当中,直到某个误入的外来者,打破了那微妙的平衡。
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许,季榆的眉头蹙了起来。
柳君迁身为这个世界的主角之一,本是不可能出现任何危险的,但源于先前那些古怪的状况,他现在对此都有些不确定起来了。
“我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察觉到季榆靠近的动静,柳君迁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眼中难得地带上了不解的神色。
他一直跟着这个男人到了酒楼外,然后他就见到对方像是疯了一般,在外头的草地上四处翻找着,直到找到一枚和他的腰上挂着的一模一样的玉佩,就坐在那里又哭又笑的,有如痴傻。
“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在柳君迁的身侧停下脚步,季榆看着那个状似疯癫的男人,没有丝毫笑容的面容上竟似带着一丝悲悯,“他已经死了,”他的视线落在了对方手中的玉佩上,“他只不过是发现了这一点而已。”
这个想来该是对方在试图逃生的时候,落在了草丛中的东西,这会儿应该在穆向苏的手上,只不过这个地方的一切,实际上都是这几个早已死去的人创造出来的,既然找到了这个东西,想必对方已经不愿再掩耳盗铃下去了吧。
听到季榆的话,柳君迁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愕,显然完全没有料到季榆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在山上发现了他的墓碑。”不等柳君迁开口,季榆就再次说道。
尚未出口的反驳就那样被堵在了喉咙间,柳君迁好半晌才从回过神来,有点愣愣地问道:“这怎么可能……?”
人在死后还能如同活着一样行动,这样的事情,他从未听说过。
同样的各种奇闻怪谈,在人界自然是不会少见的,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根本不可能传到那些抬手间就能移山倒海的仙魔耳中去。
或许他们其中的有些人,会在人界听说一些有关的传闻,但至多也就是将其当做某些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与敬畏,所编造出来的东西罢了,一如那些传说当中的神明与妖物。
“这个世上,超出你我想象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和柳君迁对视了片刻,季榆的双唇微弯,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不过……”他伸出手,轻轻地戳了戳柳君迁的面颊,“你现在这个表情,可比平时可爱多了。”
柳君迁:……
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
被季榆一句话就将原本稍显压抑的气氛给破坏得丝毫不剩,柳君迁只觉得就连自己刚提起来的气都泄了下去。
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柳君迁的脑袋,季榆迈步从阴影中走了出去。
“可以把这个给我吗?”他指了指男人手中攥着的玉佩,轻笑着问道,一袭白衣被微风扬起,仿若九天之上的仙人。
男人愣愣地看着季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问道:“这样……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那就得看你自己如何选择了。”伸手拿过男人手里的东西,季榆笑着说道。
听到季榆的话,男人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轻声地笑了起来。
“我想,”看着面前的人影一点点地变淡,季榆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柳君迁,唇边的笑容不变,“我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了。”
其实并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情,只是正常人根本不会那样做罢了。
“该怎么做?”走到季榆的面前站定,柳君迁看着对方手上的玉佩,不知道对方要这个做什么。
然而,季榆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弯起双眸,轻声问道:“你信得过我吗?”
“不信。”甚至都不需要任何犹豫,柳君迁的回答无比的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