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没有料到池君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尹苍羽愣了一下,才出声说道:“我正准备去。”
“是吗?”听到尹苍羽这么说,池君昊顿时就笑了,“那正好,我昨天刚从师父那里顺走了一壶好酒,”一边说着,池君昊一边转过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我记得你从以前开始,就很想尝一尝这东西的味道,只是师兄一直不……”
“你早就知道,对吗?”然而,不等池君昊把话说完,尹苍羽就打断了对方,“你早就知道,罗蔚衡对我师父,抱有那样的心思了,”他看着停下了脚步的人,一字一顿地问道,“对不对?”
这个人在某些事情上,本就比他敏感许多,能比他更早地发现一些事情,实在太正常不过。
“是又怎样,”池君昊转过头,看向站在原处的尹苍羽,有点好笑地反问,“不是又怎样?”
总归他也没有办法,去改变那些既定的事实不是?
尹苍羽盯着面前的人看了良久,倏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抱有同样的心思吗?”
池君昊脸上的表情一滞,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从以前开始,你就一直都是这样,”看到池君昊的样子,尹苍羽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不管是什么东西,都只敢偷偷地喜欢,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但其实——”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了下去,“但其实,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尤其是对这个人最为了解的他,总是能够一眼就看穿对方的想法。
“但你以前却不是现在这样的。”尹苍羽的话音落下之后,池君昊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以前的那个尹苍羽,对待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是无比的小心与仔细,生怕弄伤了分毫,而绝不会如刚才那样,用那样仿佛要毁灭一切的眼神,看着相识的人。
“没错,我喜欢季榆,”深深地吸了口气,池君昊没有任何闪躲地承认了这一点,“从很早以前——有可能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开始了,但是,”他问,“那又如何?”
“他不会对我抱有同样的感情,我也不可能和他一起走到最后,既然如此,”池君昊看着尹苍羽的双眼,“我又为什么要去给他造成困扰?”
也许在有的人眼中,他的做法显得很是软弱无用,但在他看来,这却是最适合不过的选择。
和那个人最为合适的,是罗蔚衡,而不是他这个比对方小了十多岁的人,又或者眼前这个,无端地表现出了对季榆的强烈占有欲的人——纵然连季榆自己都未曾察觉,但对方与罗蔚衡相处时,那种旁人无法插入的气氛,却足以说明许多事情了。
既然在一开始就看清了这一点,他又何必去做那些多余的事情,白白增添那两个人的烦恼?
于他而言,能够看到他们露出那样的表情,就已经足够了。
他并未逃避过自己内心的情感,他只不过是……做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罢了。
第61章 第三穿(十三)
若是换了来九华山之前, 池君昊或许的确会如尹苍羽所说的那样,软弱怯懦到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敢承认,只会躲在暗处, 任由那由此滋生而出的黑暗, 一点点地吞噬自己的心脏——但事情,终究是不同了。
尹苍羽有些愣怔地看着面前目光坚定的人, 恍然间意识到, 在这两年的时光里, 改变的, 不仅仅只有他一人。
当初那个被魔教毁灭的村子当中, 不只有他所熟悉亲近的人。
那个地方,同样也是池君昊出生成长的故乡。
对于这个从小就失去了至亲的人来说,那个地方的许多人,都是极为重要的家人。
尹苍羽突然有些想不起来,当初眼前的这个人,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反应了——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去注意过这一点。
那个时候, 他正困锁在自己那个由悲伤与绝望构成的囚笼当中, 又怎么可能为了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人, 分散一丁点的注意力?
如若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 尹苍羽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此时是否还会如现在这样,认真地听对方的每一句话。
自那一天之后, 他们两个之间,有太久太久没有好好地聊上一次了。
怔怔地盯着眼前这个倏忽间就显得有些陌生起来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尹苍羽长长地叹了口气,仰起头看着悬于天际的残月。
“你知道吗?”他说,“我见到玉玲姐了。”
住在和他们家对门的孙大叔的那个,比他们要大上一岁的女儿,笑起来的时候脸颊的一侧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看着人很是可爱。
“——在一个青楼里。”尹苍羽说道。
那一次,他如以往一样,追着魔教的人留下的线索到了那里,却不想在那儿见到了熟悉的面容。
“我告诉她,我会带她走,”尹苍羽没有去看池君昊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她同意了。”
然后,他就藏在暗处,看到了那个曾经连踩死一只蚱蜢,都会满脸歉疚地将其好好埋葬的女人,是如何将被下了药的人,活生生地截断四肢,用作毒虫的饲料的。
而对方在之后端给他的那杯酒当中,则滴有那个死去的人的血液。
尹苍羽知晓了那东西的作用——在亲自将本该由他喝下的那杯酒,倒入对方的口中之后。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烈的毒药,只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面前就只剩下了一具面目扭曲的尸体。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在那一瞬间,尹苍羽甚至无法清楚地形容自己心中的感受。
他忽然意识到,人这种生物,究竟有多么脆弱,脆弱到哪怕他只是眨一下眼睛,都有可能失去自己所在乎的人。
“我必须抓住……”尹苍羽转过头来,看着池君昊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如果连这一点都无法做到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然而,听到尹苍羽的话,池君昊却突然笑了起来,“那我呢?”他问道,带着认真与执着,“——我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与这个人相识了,他们一起做过许多的事情,还定下了今后会一直在一起的约定——当初尹苍羽为此,甚至愿意放弃拜入季榆门下的机会,可现在,对方却站在他的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那个此刻在院子里,在别人怀中的那个人,是对方掌中唯一仅剩的事物了。
大概没有料到池君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尹苍羽愣了好一阵子,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对方的这个问题。
他究竟将这个人……放在怎样的位置?
即便是现在,尹苍羽也依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当初两人一起被村口的大黑狗追着,一路屁滚尿流地逃到了荒废的破庙里,一人拿着一根发了霉的木棍,虚张声势地朝着那只黑狗挥舞着,结果最后每个人的屁股上都挨了一口的情形,但他这个时候,却连最简单的“好友”两个字,都无法从口中吐出来。
他和池君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生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