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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猴龇牙咧嘴地朝保安吼:“别愣着,是砸场子的,快追那几个婊-子!给我操-死她们!”
  三个保安一愣,认出是和老板合作的穴头,以为真是有人来砸场子,拎起电棍就追上去。
  一分钟前。
  蛤-蟆镜刚把烟头撵灭,要发动摩托车,忽然听见小巷里传来了瘦猴撕心裂肺的喊声。
  他一愣,拧发动机的手停了。
  “该不会是刚刚那两个小女孩出事了吧?” 胖子把烟头往地上一扔问。
  蛤-蟆镜沉着脸:“一听就是猴子那货,tm臭不要脸的东西,凭借着个穴头的身份摧残多少女生了。哥儿们几个今天是不得不助人为乐了。”
  他一抬下巴,剩下几个人都会意,立刻将发动机启动。
  果然,巷口很快就跑出了三个女孩子。
  “怎么是三个呢?” 胖子一愣。然后就认出了多出来的一个竟然是给他们伴了几次舞的周蓉。这小女孩也有意思,在舞台上叫她穿连体衣就穿,放得很开,下了舞台就又保守起来,一看就是个守身如玉的雏儿。
  周青蓉也看到了这四辆发动着却停在路边没动的摩托车,眼睛里燃起了希望的光。她冲蛤-蟆镜喊:“波哥,求求你带我们一程吧!”
  蛤-蟆镜没废话:“就等着你们呢,快上来。”
  周青蓉离胖子最近,上了他的车。还冲另两个大喊:“我认识他们,是好人,快上来!”
  眼见三个保安越跑越近,盛慕槐来不及犹豫,跳上了蛤-蟆镜的车。柳青青心里是不愿意的,但这时候也没办法,只能跳到一个鼓手摩托车的身后。
  “停下来!” 保安拿着电棍指着几个人道。
  蛤-蟆镜却一点儿没理,见三个女生上来,一踩油门,四辆摩托车就当着保安的面绝尘而去。
  这几个人骑车和不要命一样,即使在堆了诸多杂物的狭窄巷子里也丝毫不减速,吓得周青蓉面色惨白,手死死地抠在屁股后的铁架上,好几次忍不住惊叫出声,但她的惊恐似乎取悦了这四个乐手,让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七拐八绕地终于驶到了大街上。蛤-蟆镜问:“咱们还得赶下一场,你们要去哪里啊?”
  “波哥,把我们放到下下个公交车站吧。” 周青蓉说。
  蛤-蟆镜答应,行驶了五分钟,把三人给放了下来。他长腿跨在摩托车上,对几个人说:“你们这种学生就回学校去,少在外面混。这次是碰到我了,下次可不一定碰到好人。”
  等蛤-蟆镜一行人走了,盛慕槐和周青蓉相对无言。
  沉默地登上了公交车,柳青青让她们两坐在一排,自己坐到后面去了。
  盛慕槐的手臂触碰到了周青蓉的手臂,感觉到那手在微微颤抖,一转头,见她已经哭了。但她不想让人发现,只是咬着唇,用一双大眼睛看着窗外。
  “青蓉。” 盛慕槐轻声喊。
  “你们是不是看了整场表演?” 周青蓉没回过头。
  “……是。” 盛慕槐答。
  周青蓉的眼睛一下失去了光彩。她自嘲地笑了一声:“你们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没有。” 盛慕槐说。
  “你别骗我了,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穿成那样在台上走,真是下贱。我丢了自己的脸,丢了学校的脸,也丢了凤山的脸……”
  周青蓉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繁华街景,车水马龙,心里的痛苦不甘和对自己的鄙夷几乎把她撕成了两半。
  盛慕槐却说:“我真的没有看不起你。对我来说,不管是泳衣秀还是伴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裸-露了一部分肢体,但这不代表你就应该被贴上下贱、轻浮之类的标签。”
  周青蓉没动,她根本不相信盛慕槐的说法。
  “真的,女性的身体可以是美的,也可以是大方向世人展示的东西。咱们演戏,不也是向世人展示女子的风情吗?有许多人说辛派戏演的是荡-妇,是粉戏,是挑拨世道人心的东西,该全盘改造或者禁止,我说他们是放屁。难道我在台上演了潘金莲、阎惜娇、宋巧姣,我在台下就要去偷人、杀人吗?”
  周青蓉终于转过头,震惊于盛慕槐大胆直白的讲法。
  盛慕槐看着她的眼睛,用坚定的声音说:“可是青蓉,你还是做错了。这种走穴多不正规,多危险,咱们现在都知道了。你才十六岁,是个未成年人,你应该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该把自己暴露在这种危险之下。我不知道你走穴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不论是为了名还是为了钱,都不值当这样去冒险。我是怕,你有一天会后悔。”
  周青蓉睫毛轻颤,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青蓉,有野心没有错,想变得有钱没有错,想过更好的生活更没有错。可你要是想走捷径,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代价甚至可能让你用一生的痛苦去偿还。”
  周青蓉似乎受到了震动,稍微低下了脑袋,千万种想法划过。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愿意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蓉蓉,咱们从凤山出来,一起在首都学戏,听我一句劝吧,你想做什么都等毕业以后再说。” 盛慕槐恳切地说。
  周青蓉又扭过头去看车窗,这回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盛慕槐也不知道周青蓉听进去了多少,可她也不能强迫周青蓉答应,只能想大不了今后多看着她吧。
  周青蓉说自己累了,盛慕槐和柳青青把周青蓉送回了宿舍。
  从那天起,周青蓉不再在学校化妆,又穿回了以前的衣服,俞雁于是又四处散播谣言,说周青蓉被外面的男人抛弃了,才不得已回到学校。至于她为什么不再打扮,那是因为怀孕又堕胎,没有心情。
  盛慕槐哪里听得了这种话,在一个下午堵住了俞雁,逼她给周青蓉道歉。
  那天有许多人围观,盛慕槐拉住俞雁不准她走,非要她说个清楚。如果没有证据,就告诉老师让她们定夺。如果不道歉,那今天下午谁也别去上课,就等着老师来宿舍找她们。
  俞雁自从堂姐被范玉薇亲自打脸以后,心底里对盛慕槐打怵,再说没想到她能这么刚,虽然面上强装不屑,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道歉了,说自己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会有人当真。
  但这件事以后,果然没有人再在背后乱嚼舌根了。
  盛慕槐每天仍旧很忙,但如果有空就会去找周青蓉聊天,她的确没有再出去走穴,周末甚至还会主动和盛慕槐一起去看电影、看话剧,只要有机会都会去看盛慕槐的戏。
  周青蓉现在弄了一个专门的笔记本记录各类剧种的观后感,有时候会和盛慕槐讨论,也会拿着小本子给盛慕槐的戏提出一些内行观众的意见。
  看到周青蓉又有了干劲,盛慕槐也逐渐放心了。
  临近期末,她想去找周青蓉商量买火车票回凤山的事,却发现她不在。
  可能去洗澡了吧,盛慕槐没想太多。她回到宿舍,却发现杯子下压着一封信,拿出来一看,是周青蓉的笔迹,写着“盛慕槐收”。
  盛慕槐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把信封打开,首先看到的是一小沓钱,但她顾不上钱,赶紧把信纸抽出来,就看到上面周青蓉一笔一划、认真秀丽的字。
  “槐槐,对不起,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学校说不定也离开北京了。你不用担心,这次我考上的是一个靠谱正规的歌舞团,虽然是临时工,但能去很多不同的城市,也能见许多不同的世面。我知道我一定让你失望了,但我不是你,我知道我在这里空耗着也是没有用的。
  很抱歉我还是当了一个逃兵,我不敢亲自告诉班主和凤山其他人我的决定,也没有脸回去见他们,这100元钱是我原来走穴赚的钱加这次向老板预支的工资,麻烦你帮我转交给班主和梅姨吧。告诉他们青蓉永远忘不了他们的恩情……
  还有,麻烦你帮我向二麻子哥说一声对不起吧。他一直给我写信,说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后果他来扛。但我没有兑现诺言,还是逃走了。他如果难过,就告诉他我实在不值得他这样。
  就这些了。认识你是我一生的幸运,我一直羡慕你,也嫉妒过你,可是后来才发现,我没有你十分之一的努力,也没有你对戏曲那样绝无二心、孤注一掷的热爱。这几个月在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也真的非常开心。希望再见面,你还能当我是朋友。可能是我的奢望了,对不起。
  周青蓉,
  1985年7月2日”
  盛慕槐草草浏览一遍,沙哑着嗓子问宿舍里的人:“你们有谁看到这封信几点钟被压在了桌子上吗?”
  宿舍里的人都说不知道,临近期末大家都很忙,平常没事都在练功房加紧时间练功呢。
  盛慕槐站起来往宿舍外跑去,高碧玉好像在身后问了她一句什么,可她完全没有听见。
  盛慕槐一边跑一边怪自己,她早该知道周青蓉那么执拗,不是那种说放弃就放弃的人!
  她拼命去敲周青蓉的门,当然没有回应,又立刻去问宿管阿姨。宿管说是啊,她两天前就来办理退宿了,钥匙都交还给我了。她有些可惜地说,当时我还劝了她好久,让她多坚持一下,但是她说她已经跟学校申请退学了,工作也找好了,我就随她了。每年首都戏校都有那么五六个退学的,我也没有办法。
  盛慕槐还是请求宿管阿姨把周青蓉的门打开看一下,明明她们两天前还一起吃过饭,难道那时候她就已经申请好退学了吗?
  宿管禁不住盛慕槐的恳求,念叨道:“你们这些小姑娘怎么都那么固执。” 还是拿着钥匙去打开了小库房的门。
  里面果然再没有任何周青蓉的个人物品,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张床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地面。
  盛慕槐空空荡荡的房间,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周青蓉确实已经离开学校了,她这样决绝的一走,是不打算回头了。
  宿管阿姨有些同情地安慰盛慕槐:“你朋友走之前没跟你说吧?这也能理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盛慕槐谢过宿管阿姨,恍惚地走回宿舍,拿起那封信又仔细地、从头到尾地读了三遍。她终于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周青蓉走了,没拿毕业证就离开了戏校,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从今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了。
  周青蓉是她穿越到这个年代的第一个朋友,后来又共享着一个家。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在槐上小学、在凤山、在各个戏班曾经抵达过的田野和乡镇、在戏校、在首都,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儿都有。
  眼睛有些模糊。
  “槐槐,你怎么了?” 柳青青问。
  “没什么。” 盛慕槐胡乱擦擦眼睛,把信纸叠好,把一百块仔细收起来。
  人各有志,周青蓉决定离开,她祝她安好,永不后悔。
  自己最后为她做的,就是把她信里交代过的事情一一处理好。
  第58章
  放假后, 盛慕槐回到了槐上镇。
  可脚刚踏地,她就吃了一惊。
  镇子的天空蒙上了一层暗黄,仔细闻还有一股硫酸的臭味。包围着“井字形”格局的绿色田野消失了一大块,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规模不小的烧红砖的砖厂。
  远看,还有许多蚂蚁一样的人在里面忙碌。
  即使走进小院里, 也能看到砖厂那两根直直伸向天空的烟囱,以及上面排放的滚滚浓烟。
  王二麻见盛慕槐看烟囱, 摇头道:“你和蓉蓉一走, 他们就开始建这个砖厂了, 这才建好不到一个月,到处乌烟瘴气,连咱们原来喊嗓溜冰的那条小河都臭的不行,我们都不敢往那边跑了。”
  说完,他又上下四处的张望:“蓉蓉呢?你们两没坐一班车回来?”
  盛慕槐勉强笑笑没回答,先跟于学鹏和李雪梅说:“班主、梅姨,我有事要告诉你们。”
  等她同于学鹏和李雪梅再从小房间里出来,于学鹏的脸色已经沉下去不少, 配合着远处的乌烟,更显得整张脸都是灰败的。
  “班主,怎么了?” 王二麻跑上去,小心翼翼地问。
  他直觉这件事跟周青蓉肯定有关系, 和蓉蓉通信的时候,他就发现她有段时间心里很不开心。那时候为了逗她,他还特意到书店找笑话书, 冒着被店员赶的风险抄了许多笑话,每周都写十则寄给她。后来她好像好了,自己也心大,还以为她没事了,也就放下了心。
  难道蓉蓉在首都出了什么事?他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于学鹏看着王二麻,一字一句的说:“周青蓉退学了,她把欠凤山的钱还了,以后估计也不会回来了。”
  “什么?” 似乎有人剪断了悬挂心的那根麻线,王二麻觉得他的心啪一声摔在地上,钝钝的痛,还不敢置信地追问:“她去哪里了?”
  于学鹏摇摇头。
  盛慕槐过去拉王二麻:“眉毛哥,她让我带几句话给你。”
  王二麻被盛慕槐拉到了后院,一路上他恍恍惚惚的,压根就不相信周青蓉真的不再回来了。她早就跟父母决裂了,凤山就是她的家,她还能去哪里啊?
  “槐槐,你一定知道蓉蓉去哪里了是不是?” 王二麻见四周没人,小心摇着盛慕槐的手臂,用希冀的语气说:“她是不是让你私下告诉我地址?你告诉我吧,我一定不会告诉班主和其他人的。”
  盛慕槐面上闪过不忍,摇头:“二麻子哥,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她也没告诉我。但我知道她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但是,青蓉让我给你带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