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笑吧?他根本不认识我的笔友,却将我骗得团团转。”伊怜转过头,苦笑着说:“一个用来哄骗我的谎言,我却信以为真,从没想过他是在说谎。现在,你能将事实真相完全告诉我了吗?”
尤恩紧张的看着伊怜先生。
“我听到了你和凯文的对话。”伊怜说,“老实说,我愤怒至极,为每个人隐瞒我而几近抓狂。如果你接下来仍要对我说谎,我不知道我会如何对你……”
尤恩在一瞬间想了许多事情。他不能形容现在微妙的心情,那种复杂感怎么能用语言描述?也许他是恐惧,又可以预料到表白后的快感,但他又再次恐惧,恐惧世间所有的对象。在房间中,每一样物品都冰冷地看着他,都在说“不能说谎。”
尤恩回过神,低低说了一句:“您想知道什么呢?”
伊怜沉默片刻,说:“我要知道你的经历和身份。”
尤恩说:“我明白了。尊敬的主人,请您相信我,接下来的话虽然是我不想让您知道、也是您绝对不想听见的话语,但我保证每一句话的真实性。我不能保证接下来说的话很有逻辑,因为我的人生就是如此杂乱、混沌。
“……我出生在北部的城市。自打我懂事以后,就明白人和人之间千差万别,而我无疑是最优秀的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家庭富贵而安逸,在小镇当中都享有极高的声誉和地位,在那个城市中,弗洛斯姓氏代表着知礼、智慧、高尚、典雅……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它。
“我的父母十分恩爱。这在贵族中是多么少见,但我不得不说,当时我只能从我所见到的情况来判断事实,并深信不疑。在父母和周围人的关注下,我当然成为一名高雅的绅士,我的鞋子从没有沾过灰尘,我使用的装饰品价值连城,我念了最好的高中,考上了最好的大学,接受全国最优秀的教育资源。我觉得人生就应如此,没有悲伤,没有挫折,最起码我的人生没有。因为,所有的困境在金钱和权力面前都不值一提。
“在那段时间,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寄错的信。我的庄园和伊怜先生您的庄园,名字只差了一个字,而那新来的邮递员很显然弄错了两个城堡的名字,千里迢迢寄来了一封别人的信。那封信是您写给您自己,并吩咐邮局,三年后再寄还给信上的地址。……阴错阳差间,我没有退还信件,而是将信封打开了。
“您是否惊讶过,为什么有一天,来自北方署名为‘休’的人会突然给您寄信,并且想要和您成为笔友?全因我看了您写信的内容,第一次看到了人间的疾苦。我没想过,同样身为贵族,却有人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日子难熬极了。您要是想笑,就大声笑出来吧!当时我对您怀着怜悯之心,只希望能够通过信件让您振作起来……”
伊怜看着尤恩微微发红的眼眶。
……伊怜当然记得那封没有寄到的信。
那时候他家境败落,祖父逝世,所有的仆人都被遣散。有一天,伊怜看到戴安娜躺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他以为妹妹被饿死了,心中竟然没有悲伤的感情,只说到,我陪她一起去就是了。
伊怜写下了那封信,让人三年后寄回。却没想到寄到了尤恩手里。
回想过去的落魄,并不让人愉快。
尤恩接着说:“和您通信几年后,我对您产生了恋爱的感情。您待人真诚,性格温善,和我的兴趣又很相符。您对我一无所知,而我却知道您的住址。有一年的圣诞节前夕,我打算乘马车,去您的庄园和您相见。但这一切都被一件事情打乱,这件事情带给我的影响巨大,几乎将我的人生彻底摧毁……
“您也许还记得,我和您多年通信,不过有一年我没有写过一封信。正是因为我遇到了人生的逆境。
“我的母亲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怀孕了。
“她的身体一向不好,又上了年纪,我担心她无法承受分娩的危险,极力阻止。然而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都决计不听我的意见,决意要生下这个孩子。苦恼之下,我离开了庄园,打算到欧洲散心。他们并不支持,也不反对。实际上,从那时开始他们对我的态度已经保持着疏远,而我却并没有注意到。
“我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了父母的不对劲。他们对我不理不睬,母亲更是对我避如毒蝎,不和我相见。我察觉到不对劲,却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一天,从小照看我长大的管家悄悄地站在我身边流泪,劝我赶快离开。他说,我的父母打算杀了我,只要他们能够生出一个男孩继承家业。
“我当然不相信,将管家怒斥了一通。如果说人的感情可以伪装,那么我的父母必须是天底下最精湛的演员,才能够完成这么多年绝伦的表演。我觉得他们对我的爱并不虚假。
“但我不得不承认,一旦知道了一种假设,那么在看待父母对我逐渐怪异的态度时,我就会进一步相信这种假设……
“我听到了父母争吵时无意说出的真相。原来,我竟是父亲出轨和妓女生下的孩子,要不是母亲不能生育,他才不会将我接回家来。伊怜先生,您是想问我真正的母亲吗?她身份低贱,为了让儿子出人头地没有一丝污点,在我被父亲抱走后,就一头磕死在墙上。她一定没想到,日后她的儿子成为了障碍,即将被这对伪善的夫妇灭口。
“我时常想,我继承了我那疯狂母亲的血液。我愿意为心爱的人奉献一切,就算是生命也在所不惜。”
伊怜静静地听他说完。当伊怜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变得沙哑。
“你之后做了什么?”
尤恩的声音放得很轻:“得知真相,我万念俱灰,痛恨一切富贵。我一把火烧了自己住的庄园,哦,当然没有伤亡,贵族们都到乡下度假去了。由于火灾,我变成了瘸子,却没有死成。然后我逃离了北部的城市,因为我还有一个心愿未能达成。我想见一见伊怜先生,想和他说说话。”
伊怜的喉头上下滚动,像是在极力忍耐着。
尤恩抬起手,慢慢地摸着伊怜先生的脸颊:
“见到您之后,我就不想死了。我想活着,想要将我的生命清零,而后生命中全部都是您。我后悔了,我不应该放火,不应该戕害自己的身体……但说这些为时已晚。和您相处的日子,虽然清贫,也有痛苦。不过您带给我的快乐,远胜我前生所得的全部。我只痛苦一件事:不能将我是您笔友的事情告诉您,我怕这会让您幻灭……”
伊怜压抑住心中的情感,继续问:“你的养父母呢?”
尤恩的语气变得冰冷:“后来我知道,我的养母生了个没有继承权的女孩。这一年,他们疯狂的在报纸上登录寻找我的信息,并且愿意用重金让我回去继承家业。如果我不回去,他们只能将一生的财产,全部拱手让给远房亲戚,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要知道,控制一个孤零零的孤儿,总比控制一个不认识的亲戚强上许多。凯文和您说,他认识的人已经死去,您不必因为他的谎言而耿耿于怀。要知道,‘休.弗洛斯’确实早已经在大火中死去,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他这么一个人了。”
尤恩一口气说完,抬起头看着伊怜先生的脸。
“我的主人,您为何流泪?”尤恩轻声说。
“我没有。”
“是的,您没有。您最忠诚的仆人祈求您答应我,不要将我送回北边。我愿在您身边终身侍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