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东园摩挲着手中的棋子,看着花满楼有些疑惑:“说起来,不知为何,我总在花大夫身上觉得有熟悉感。似乎与随云在哪里有点像。但那个孩子什么样,我这个做父亲最明白不过。随云虽看起来温和有礼,但性子偏执霸道,和你完全不一样。到底是什么地方能让我觉得好像看到你们有些相似?”
“是吗?”花满楼微微侧着头听着原东园的话,思索了一会,心中倒是明白了原东园的疑惑。也不欲解释,任由原东园上下打量。
看着花满楼微侧着头倾听的样子……一个莫名的念头闪过。紧锁眉头,原东园神色不明地看着花满楼,或者说是……看着花满楼的眼睛。当真得注意到对方的眼睛的时候,才能从那细微处看出一些维和。
“你的眼睛!”一向稳重,宠辱不惊的无争山庄庄主此时却是失态到打翻了棋盘。
花满楼的表情却还是很愉快,并不因为原东园这一句话而感到生气,平静地肯定了对方的猜测:“我是个瞎子。”
日光更耀眼了……原东园完全怔住,他已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
他看着花满楼,这样一个年轻人,武艺高超,医术精湛,他的前途不可限量……可他居然是个瞎子!他怎么会是个瞎子呢?虽然随云亦是眼盲,虽然随云如今表现得多么温和有礼,但是作为父亲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孩子的性子……在温和的表面下,随云却是易怒,尤其是提到眼睛的时候心情更是暴躁。可是花满楼却完全不是,他居然还是个行医救人的大夫!
花满楼似是知道原东园的疑惑,笑了,道:“看起来不像吗?”
“不像……尤其你居然还是个大夫。”原东园摇头说道,语气是满满的怀疑惊异。一个瞎子居然在给他的儿子治眼睛?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对方是个瞎子……恐怕他也不会请花满楼过来……还好他当初不知道,也该庆幸对方表现得太像一个正常人。
“瞎了并不代表什么,难不成瞎了就一定要颓废沮丧?”花满楼听着耳边温柔的风声,接着道:“其实做瞎子也没有不好,我虽然已看不见,却还是能听得到,感觉得到有时甚至比别人还能中受更多的乐趣。一个人能不能活得愉快,问题并不在于是不是个瞎子?而在于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的生命?是不是真的想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在诉说的时候,花满楼脸色那幸福满足的神色让人真真切切体会到,他说的都是真的,都是发自内心的!
随着花满楼的描述,原东园看着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惊异、怜悯和不可置信。这是这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一个值得尊敬和感激的人。原东园心里,他已不是一个只需儿子去结交的晚辈,而是值得无争山庄以诚相待的朋友。
“至于大夫……虽然难了些,但是并没有人规定了瞎子不能做大夫不是吗?”花满楼嘴角噙着微笑:“瞎子虽然没什么不好,但是若能重见这世界,亦是难得幸事。治不了自己,但若能助他人重见光明,这岂非大大的幸事?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要做些什么。若只顾自己活着,那做人还有什么意义。我无大才救世,学医救人总还能做到的。”
原动园呆愣地看着花满楼温柔的微笑,震撼良久不能回神。君子如玉!说的就是花满楼了吧。恍惚了好一阵才回过神,原东园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同样的遭遇,却是不同的心态。一个是能以己之苦,渡他人之苦;另一个却是因己之苦,波及无辜众人。想到随云的性格,想起这些年来,因为自己的愧疚而默许原随云做下的事,原东园突然惊醒了。随云的眼盲并不能成为他野心的借口;而他对随云的愧疚,也不能成为任由无争山庄百年声誉毁在随云手中的理由。
“这么些年过去了,未想却出现了你这样的人物!别急着谦虚……”拦住花满楼的话,原东园真切道:“老夫好歹也活了一把岁数了,你这样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对随云,我这个做父亲的其实很满意,虽然眼盲,武功却是年轻一辈翘楚,琴棋书画也都有所涉猎,不坠名门世家风范。除了眼盲,让其他人挑不出一丝不足。故而,我这个父亲也是愧疚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为他寻访名医。然而,如今才知道,人外有人,随云比起你来说,还有很多要学的。”
看着面前端坐的花满楼,原东园缓缓舒了口气。遇上花满楼是无争山庄的幸运,能有一个花满楼,也是这个江湖的幸运。
“作为一个父亲,希望花大夫能帮我这个做父亲一个忙……”
第八章 (已改)
“因为眼睛之故,随云其实很要强,近年来更是变得有些偏执了……”原东园思量许久,慢慢道出如今情势:“如今江湖虽然平静,但是其实是波澜暗生。无争山庄传承已有三百余年,已经太久了……江湖上新生势力越来多,但是江湖就这么大。他们野心也越来越大,无争山庄其实已经不稳了。随云的眼睛……纵然我相信随云能将好好地将山庄传承下去,但在那些人看来,一个瞎子,是无法维持好这样的百年势力。他们不过是在等无争山庄自己慢慢没落下去,虽然大动作没有,但是最近几年一些小试探却是接连不断。”
“无争山庄的继承人……瞎与不瞎……”原东园苦笑:“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太大了,一旦随云眼睛好了的消息传出……恐怕这表面的平静很快就会被打破。”
花满楼沉默,其实每一个名门世家的延续都是很困难的,江南花家不只是江南首富,甚至可以说富甲天下。然而,这样庞大的势力就如同烈火烹油……花家其实一直在暗地里转移财产,拆分势力。盛极而衰乃是大势,当初假银票一案……花家可以说并不急着找到假银票的出处。只是用钱就能换得一段时间的安稳,能够为一切后续拖延出一些时间准备,这已经很幸运了。所以,无争山庄变相的软禁他并不介意,世家到了这一步,很多事情必须小心再小心。谁也不能保证,一旦原随云眼睛可以医治的消息传出……治疗还能否顺利的继续下去?
“令公子天纵之姿,这些天来,花某常见令公子手不释卷,每日练功不缀。这般年岁行事已自有章法,性子坚毅,为人处世让人挑不出错来。想来,庄主不必忧心,纵有波澜,花某相信,庄主和少庄主可以处理得很好。”
“哦?”原东园站起,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原随云所在的院落方向平静地叙述道:“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性子坚毅不错,却倔强偏执,行事自有章法可惜却少了气度,处事从不留人一线。当年无争山庄的建立,正是因为先辈侠义,友人众多,得了江湖中人一个‘信’字。三百年来,吾等子孙不敢堕了先辈威名,努力为这江湖做些事,维持着‘无争’之名。”
……深叹了口气,原东园接着道:“随云的性子并不适合接管山庄……他需要再磨砺,而我希望花大夫能帮我这个忙!”
花满楼静静听完原东园的话,这才笑着说道:“那么,庄主希望花某做些什么?”
“……说来唐突,老夫希望花大夫能将自己的过往同随云说说。”以人为鉴,可明得失。他希望随云可以从花满楼身上看清自己,明白自己过往所为的对错。只是,这可以说是让花满楼揭开自己的伤疤。
花满楼失笑:“庄主莫非是担心花某不愿提起往事才犹豫不成?”
“若没放下,这些年来的日子花某可要难过了。”不说铁鞋一案中,他放弃了手刃凶手就已经完全放下了,再说他已历生死,还有什么不能放下?“放下心结,亦是放过自己,花某早已不在意了。既是庄主所愿,花某也希望能帮上些忙。这件事花某应下了,找个时机会和令公子聊聊。”
“多谢!”原东园发自内心地感激花满楼。这样的人,怕是再难为的事情求到他面前,只要不违道义,他也会应下吧。
花满楼不以为意地笑笑:“不过说几句话罢了,庄主不必如此。这个时辰,花某也要去给原公子针灸了,便先行告退了!”
原东园摆摆手,示意花满楼可以先走了,后才反应过来花满楼的眼睛看不见,连忙开口:“去吧,随云的性子,还请多包容。”
花满楼抱拳施了礼便去了原随云的院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