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阮仔细认真地摊开菜谱,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过去,等到全部看完才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个每天会用到的东西,严格意义上并不能做一张菜谱,而是应该说是茶谱。
宋阮虽然不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却也有一些基本的常识。茶,最初是以茶饼这种形式被吃到人的肚子里的,后来才慢慢衍化,有了喝茶这一说。
茶在古代的普及,可以说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像宋府这样的商贾之家,连稍微体面的下人喝得都是好茶叶;若是有客人登门,倘若不泡一杯芬香馥郁的好茶,就是不尊重对方。
宋阮来了这里多长时间,就喝了多长时间的茶,大概是现代的饮料里多有糖分,所以他每次喝茶都不太习惯,现如今有了这一张茶谱,宋阮又想起自己屋子里也摆了一套茶具,心思不免动了动。
古代沏茶的手法纷繁多样,这个年代的人家多习惯用点茶法来沏茶,点茶也成为了一种风尚,就连贵族相聚盛宴的时候,也会用点茶法来斗茶。
不过点茶既要看茶粉的质量、也要看主人的手法,而且过程有些复杂、时间过长,耗心耗力。而宋阮只想用来试验一下这张茶谱的威力,所以只打算用冲泡的方法来泡一杯茶。
宋阮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了一番,果然翻出了一包包装完好的茶粉,他用茶勺舀了两勺放在茶碗里,简单地加入沸水冲泡,用茶筅将两者打匀。
他搅拌了没几下,就闻见一股淡淡的清香从茶碗里散发出来,沁人心脾,里面带着轻微的苦涩味,但是却意外地不叫人反感。宋阮忙碌了一天,其实早已经有些疲惫,但是现在一闻这股清香,竟然头清目爽,疲意皆消。
等到茶碗上浮出了不少泡沫,茶粉才算是搅拌均匀,此时沸汤也变成了温茶,宋阮放下茶筅,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没想到入口口感醇厚,刚才的苦涩气味全然不见,口中只留下一丝甘甜和清新,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像是一条流淌下来的小溪流,流经五脏四府,温柔地、悄然地滋润着这片土地。
“……”
宋阮微微舒了一口气,有些惊奇地看向了这碗茶,明明只加入了茶粉和白开水,但是味道却完全不输那些加入了各种调味剂的饮料,而且茶的清香也弥漫了整间屋子,舒适又好闻。
他忍不住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喝完只觉得身上都好像轻了两斤,而且不仅消除了疲惫,睡意也跟着浅浅地泛了上来。
宋阮打了个哈欠,简单地洗漱后爬上床,脑袋刚沾上枕头,就忍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他只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只纸船,稳稳当当地浮在一条浅绿色的溪流之中,轻巧又放松地顺着水流的方向向远处流淌去……
第二天丫头还没来唤,宋阮就自己醒了过来,可能是因为睡眠充足,也可能是那杯茶的效果,所以他的头脑格外的清爽,身体也好像恢复了元气。
天色尚早,宋阮也没惊动任何人,自己轻手轻脚地去小厨房捏了几个莲蓉包给宋母做早点。
也不知道爹什么时候回来,现在铺子里的生意都是娘和大哥在照应,所以前些日子娘不仅要照顾昏迷不醒的自己,还要打理生意,格外的忙碌。可现在他病好得差不多了,娘却还是早出晚归……
宋阮有些心疼她。
他小心翼翼地把包子装进盒子里,又在外面盖了一层布,防止包子变冷,然后提着食盒去了宋母的院子。
宋阮一只脚刚跨进院子里,就看见宋母的丫鬟已经穿戴整齐地在院子里忙来忙去,便知道宋母醒了。他直接去了堂屋,屋门大敞着,宋阮还未进门,就听见了很清晰的说话声。
“这东西我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肯定不是没他说的那么好,长得模样和黄山毛峰差不多,但是细细看还是有区别。”
宋阮听出这是他娘的声音,这语气里带着责怪,但是火气却不大。
他好奇地走进门,看见里面一个身量极高、打扮儒雅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有些后悔,“他说这茶树是新种植的品种,我当时也有些犹豫,只是旁边的人都在抬价……也怪我,觉着都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应该不会坑我……”
“他怕是找了人来哄你呢。罢了罢了,”宋母安慰道,“虽然不是顶好的货,但是也还凑合,回本是不太可能,不过就当一般的茶叶卖了也行。”
她说完抬眼一看,这才看见了宋阮和他手上的食盒,宋母眼睛一亮,“我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那中年男子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见他脸上也浮现出激动的神色,上前几步握住了宋阮的手,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又捏了捏宋阮的肩膀,最后只憋出了两个字,“瘦了。”
语气里有责备,但是更多的心疼。
宋阮已经意识到这就是他的亲爹,但是面对着男性长辈的关切,他反而有些局促,故而宋阮憋得耳尖都有些发红了,嘴上却只说道,“爹娘在说什么?”
“在说茶。”
宋父毕竟是男性思维,也没怎么在意宋阮的态度,提到这件事,他就有些愁眉苦脸,“哎,爹被人框了,买了一堆废茶叶。”
宋阮早就看见桌上放着一个布袋,他走上前去一看,里面都是茶叶,模样他是敲不出来和黄山毛峰有什么区别,所以他拿了一根茶叶放进嘴里尝尝,这一尝就知道问题了。
他不懂茶,但是若是拿这个茶叶和昨天的来对比,那肯定是远远不如,尖酸苦涩,还有股淡淡的陈茶的味道。
宋母看见了宋阮的反应,转过脸去对宋父道,“所以我说,下回你要买茶叶,叫我陪你去,免得被人家坑。”
“哎,下回再也不和他家做生意了。”
宋父有些懊恼,把布袋扎了起来,打算拿出去按市面上的价格低卖了。
“等等。”
宋阮看着那个布袋,忽然道,“爹,这批茶,你的进价是多少?”
“怎么了?”
宋父和宋母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比出了一个数字。
“……这么多银子?”
宋阮微微皱起眉,“那又买了多少?”
宋父的脸更愁了,他又比出一个数来。
“……”
纵然是有了心理准备的宋阮,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一斤茶叶十两银子,他爹竟然买了一百多斤!
一千两听起来不多,但是要知道七品知县一年的正当俸禄也只有四十几两的银子。古代茶业基本也是由官府垄断,只有财力极其雄厚的富商才敢接触这行,宋阮也是此时才知道,原来宋府这么有钱……
他心情复杂地抓起一小把茶叶,搓了搓,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爹,这些茶叶先别动,你找个由头把那些框你的茶贩请来吧,我自有办法教训教训他们。”
宋父微微一怔,他转过头去看宋母,从妻子的脸上也看出了困惑之色,他更不确定了,“阮儿,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宋阮松开手,茶叶便从他的掌心噗啦噗啦地掉了下来,散在桌子上,他笑了笑,轻声道,“他们什么价卖给爹,我便要他们翻倍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