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找谁呢?女房东谁也找不了,她只是赌气罢了。
但是她又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作家被押起来,江尧市扫黄力度一直挺大的,真关进去几年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
女房东托着脸,坐在门口的摇椅上发愁,天气转凉以后,富二代还在摇椅上放了两个大靠垫,他带女孩儿去游乐场打气球赢回来的,靠着又暖又软。昨天才吵完架,女房东一时火起,拿起来就丢了下去。
她从早上坐到中午,高中生都回家吃饭了,她还在门口愁眉苦脸地想办法。
高中生问:“饿不饿?”
“呀,”女房东这才反应过来中午了,有点慌张地道:“我忘了时间了,我还没做饭呢!怎么办?我现在去下饺……”
“不用,”高中生道:“我等会下去吃点沙县就行了。”
“你在这坐了一早上?”
女房东垂着眼点点头。
高中生想了想,脑子里忽然想到一个人,有点报复性地道:“你跟陶老师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找她帮忙,她家里在市里有关系。”
女房东有点犹豫:“让人家知道咱家有人写黄色,会不会不太好呀?”
高中生道:“他只是租客,不是家里人。”
“这孩子,”女房东皱起眉毛:“怎么说话呢,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就是一个家里人,互相帮衬,互相照顾,明白吗?不许再说这种话。”
高中生心里想,哪门子互相照顾,不就是你照顾他们吗?
他只说:“没关系,陶老师不是挺爱管咱家的事吗?”
女房东又批评他:“你就是记恨陶老师上回给我打了电话。你这个态度是不对的,第一,老师是为了你好,第二,老师做的没错,是我先给老师打电话的,第三,一开始你就不该去卖酒!”
高中生心里不同意,嘴上没吭声,只道:“吃饭去吧。”
女房东只能试着找了陶梦媛
。
谁想到话还没说完,陶梦媛比她还激动,给女房东吓着了。
“不是不是,”女房东忙摆手道:“不是真的淫/秽/色/情,是不知道哪个群众举报,估计是个跟他有仇,准备报复他的……”
陶梦媛置若罔闻,急得脸都红了,快速地收拾着包,站起来道:“小夏姐姐,你知道是哪个警察局吗?”
陶梦媛还是头一回这么喊她,她诧异地看着对面的人——陶老师显得实在是太着急了,女房东都做好了被陶老师婉拒的准备,谁晓得她这样热心。
陶梦媛不会是在嘲讽她吧?
女房东犹犹豫豫地道:“老师,可能我没说清楚,不是上回您见到的那个……他姐夫,是另一个,您没见过的,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陶梦媛道:“姓吕,对不对?”
她红着脸说:“我……我上次去找高同学,在你们家见过。”
女房东总算放下心来,赶紧站起来道:“就是他。我知道是哪个警察局,我带你去。真是太谢谢你了,老师!”
陶梦媛跟着她一起跑了起来,半天,女房东又站住脚了。
陶梦媛问:“怎么了?有其他情况吗?”
女房东想起来:“他之前就出了这个事,我问他,他说没事,现在想起来,肯定是不想我插手。”
女房东踌躇道:“陶老师,能不能您一个人出面?就说是小高叫您去的,我不去看他在警察局那个样子了,他一向爱面子,肯定不愿意给家里人瞧见。而且,我对什么政府啊,法律啊,一窍不通,去了一激动,吵吵嚷嚷,搞不好还要给您添乱的。”
每次见到陶梦媛,她心里都会有这样难言的自卑感。她土,又俗,身上带着马戏区洗不掉的穷酸味,陶老师这样落落大方、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出面跟警察讲话,走进那些看着就吓人的高堂明镜的市政厅,才更有分量、更正常吧。
她就算了。既给政府的人瞧不起,也给作家丢人。
陶梦媛没心思顾及这么多了,拉了拉女房东的手,便道:“那我先去了,小夏姐姐,你等我消息。”
她一溜烟就跑了,街角停着她的车。
如同高中生见到破门而入的女房东时面色一沉一样,作家看见来保释他的人是陶梦媛,脸色立刻就变了。
又沉,又冷,又难看,陶梦媛又被吓得不敢看他,只鼓起勇气小声解释道:“是、是高同学叫我来的。”
作家什么也没说,刚刚还跟警察姐姐哭诉衷肠的怂包货忽然变成了径直出门的超胆侠。
陶梦媛朝着警察局的人腼腆而羞怯的一笑,连忙小步跟了上去。
已经又是夜色降临,华灯初上,作家在警察局配合调查将近二十四个小时,身上都一股警察局的味道。
作家知道她家在市里许多地方都有人,教育局,市政府,没想到还有个警察局。
他无端一股怨气,或者说恼怒,不知道是恼怒陶梦媛还是恼怒他自己。
他冷着脸,在路灯下大步流星地朝前走,要是给他们看见,肯定得飞起给他一脚:“装什么周润发呢?”
但是这幅样子,对陶梦媛来说却是熟悉的,基本上她每一次见到的学长,都是这幅样子。她有点欣慰地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学长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讨厌我呢。
橘黄色的路灯在路边投下了暖暖的影子,秋风却卷着清冷的气息,陶梦媛穿着高跟鞋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作家周润发般的步伐。
她边跑边从包里给他掏文件,手忙脚乱地:“这是有盖章的文件,以后要是还有麻烦,你得收着……”
她想塞到作家无动于衷的手里,作家仍然那样无动于衷,最后反而手一扬,她跑了一整天的才弄好的公关文件被他扔得满街都是。
陶梦媛站在白色的a4和橘色的灯影下,像是王家卫的电影,美丽得让人头脑都要空白。
“我要你帮忙吗?”
“我也没做什么……”
“别自以为是了,拿回去,我用不着。”
她把裙角攥得微裂,眼底波光粼粼,半晌,勉强扬起一点笑道:“有备无患嘛。”
作家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陶梦媛道:“是高……”
“我跟他不熟。”
那我呢,你跟我也不熟吗?
陶梦媛不敢这么问,她只能讨好地一笑道:“没事就好嘛,本来就属于误判,我只是帮忙找人早点把你放出来而已……”
她信誓旦旦地看着作家道:“你无罪,这是警察说的,不是我说的,你的书属于文学正常范畴,是举报的人判断错误……”
作家一笑,道:“难道不是因为他是法官的侄子吗?”
陶梦媛一怔,没想到他也知道了。
作家在跟警官姐姐哭诉的时候,警官姐姐就于心不忍告诉他了,举报者是法官的侄子,局里不好不管,才出警了,他心底拔凉拔凉的,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虽然还没搞清楚那个人跟自己什么仇,但是已经做好判刑的心理准备了。
谁知美丽的公主忽然进入到这个故事,带着系着昂贵的黑色皮手套走进宴会厅,在容光焕发、万众瞩目中带走了蹲局子的他。
这他妈哪个男人受得了,除了富二代,他就能美滋滋的。
那是因为如果他想,他随时能去拯救公主,被公主救了一次只当调情,当个偶尔撒娇的小奶狗。
而他不能。
他只能一次一次被公主救。
作家看不出表情地道:“我要回去了。”
他径直就走了,半晌也没听到后面的高跟鞋响,微微回头一瞥,看见陶梦媛蹲在地上,一张又一张地捡起那些盖着红章的白纸,纸张被风卷起飘走,她就弯着腰小跑着跟上去。
傻子一样。
作家吸了吸鼻子,他知道这些文件还是会到他手上的,通过高中生也好,通过什么也好,总之一定会平平整整地到他的手上。
他也会珍惜地收好。
只是此时此刻,他仍然转过身,没有回去帮她,依旧形单影只地走在回到马戏区的路上,留陶梦媛一个人在昏黄的路灯里,一次次弯腰捡起那些飘飞的纸张。
几天后,一份调查结果也寄过来了,不知道是警察局还是什么别的人,总之是帮他查清楚了。那个举报者居然还是他粉丝榜前三的一个人,id熟得很,他一看到这个id就明白了。他在更的小说里的一个角色,小玉,很讨喜,前几章死了,这个人很喜欢小玉,在网站上发了许多私信要求他把小玉复活,作家一直没回复,大概是出事的前天,他于心不忍,回了一句,真的很谢谢你喜欢小玉,但是他真的死了,不是剧情需要,也不会复活了。
那个人没有再说话了。
没几天,他就人肉出了作家的姓名,住址,曾经的作品,曾经的出版社,那人也没真想把作家关进去,原计划是让作家在里头呆两天,意识到事态严重了,再叫他复活小玉。
不知哪方出的手,那人老实了,没有警察上门,戴露露回了长沙,那人给他刷了一票大的打赏之后账号也注销了。
作家看完无言以对,心里万马奔腾,被这个魔幻的故事震惊到一时产生了自己是个知名写手的美丽错觉。
作为一个靠稿费房都买不起的五线作者,作家还有点恍恍惚惚的成就感。
当然,陶梦媛收好的文件也不出所料地到了他手里,作家仔细地抚平,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整齐地收到了自己最爱的诗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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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小媛在线被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