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串。”
又一盘子热气腾腾的烤串端上桌,香气一下便飘满了红色小油桌周围,富二代气不过,又抬脚踹了作家。
作家讪笑道:“没事没事,这不是没事了嘛。”
女房东忍着笑,故意说:“是呀,我们在大排档吃四川烧烤,这不是跟原来差不多嘛。”
作家道:“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你就是?”富二代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就活该给人欺负。”
作家还委屈呢,他觉得在隔壁店里坐着,等他们店里上菜就是最好的了,反正是为了吃菜,又不是为了坐他们的凳子,他还觉得富二代得理不饶人,闹得大家都不好收场,他心心念念的无锡菜也没吃着。
他抗议道:“那人家包场的出来叫你进去,你好意思进去吗?人家老师九十大寿,咱们进去搅合,多不合适啊。”
富二代道:“所以咱们全都陪你来这儿吃烧烤,拿地沟油拌长寿面呗?”
小白给他消气:“我们进去确实不合适。这是饭店的问题,不是姓楚那家人的问题,你把老人家寿宴都惊动了,人家还是江理工的老教授,知书达理,对你也和和气气的,总不能真把人赶出去吧?”
富二代也没说什么,只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作家赶紧卖乖:“来来来,吃串吃串,吃串就咽下了,这家店在这一块儿可有名了,你瞧瞧外面也有很多好车停着,老大远赶来吃的。”
富二代捎带看了一眼,道:“哪儿呢?”
作家指指指,一指指了好几辆。
富二代嗤了一声:“你就这点出息。”
小白道:“那辆s4还可以啊。”
“可以个头,新车还瞎改,改完自己都不知道改的个什么玩意儿,乱装排气换外壳,有什么用。”
小白笑了笑,砰地拉开了一瓶酒,递给他,富二代也没提那馆子里的事儿,伸手接了,朝高中生一仰下巴:“傻坐着干嘛,自己拿饮料去。”
高中生道:“啤酒又不是酒。”
女房东一巴掌拍在他背后:“啤酒怎么不是酒,拿可乐去,或者喝点酸梅汤。”
高中生道:“我去给你买杯热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喝这个热水就行了。”
高中生没说话,站起来还是走了,女房东瞧着感动得不行,哎了一声道:“孩子长大了,会疼人了。”
富二代说:“他不是一直把你当个宝似的么,谁跟你说个话,朝人龇牙咧嘴的。”
小白问富二代:“一直没听你说过兄弟姐妹,你是独生子?”
富二代喝了口排挡里几十块一打的罐装啤酒,意味不明地道:“可不是。”
作家羡慕地道:“这么有钱还是独子,难怪你……”
他本来想说“飞扬跋扈”,给咬住了。
“我怎么?”
他讪笑道:“……这么敢作敢为。”
富二代知道他心里没憋好词,也没说什么,反问小白:“你呢?年纪轻轻跑来追求艺术理想,这一追追到什么时候去?”
小白道:“看情况吧,我觉得这个状态挺好的。”
作家问:“你之前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呀?”
小白有点噎住,除了出任务,他也没去过多少地方,初中,高中,警校四年,去世博会维持过秩序,在省里的刑警队里破了两个案子,今年刚派到江尧扫黑除恶的特遣组,帮梁队他们打些小下手,真正的核心大案件、混乱大场面,他都还没碰过,可以说,除了资质好,他跟马戏区民警的人生履历差不太多。
小白道:“没有,读完书出来,也是刚玩摄影。”
作家问:“很烧钱吧。”
“有点,设备什么还是挺贵的。”
富二代点点头,表示理解,高中生也买完饮料回来了,给女房东买了杯热的奶茶,老老实实地给自己买了杯酸梅汤。
入夜的大排档如一锅沸腾的辣汤,混合着汽车尾气和遥远的霓虹,灼烧着晚归的未眠者,流淌出喧嚣又嘈杂的声音,举首远望之,飘然若流星。
作家举着啤酒罐问:“你们有没有读过北岛的一首诗?”
“滚一边儿去。”
小白带着笑意道:“你什么梦破碎了?”
女房东看了作家一眼。
作家仍然带着傻兮兮的,局促又讪意的笑,含糊不清地说:“梦嘛。”
富二代说:“行了你,大好的日子又发酸,讨不讨人嫌呢你。”
作家已经看透了富二代这刀子嘴的本质,依旧大着胆子说:“怎么着,我生日,我还不能悼念悼念我破碎的梦吗?早点悼念早点了,双喜临门嘛。”
他说完,又喝了一口啤酒,辣得眼红鼻子酸的。
“你真好,”他说:“我下辈子也想当个富二代。”
富二代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不依不饶:“或者当个房东也行,像小夏这样的。”
女房东道:“行呀,下辈子你当房东,我当作家,或者这辈子也行,你把你脑子里的东西给我,我把我房子给你,我这辈子还没写过书呢。”
富二代笑了,隔着雾蒙蒙的白色,看着她。她缺什么,爱什么,要什么,恨什么,心里都像明镜似的,一颦一笑,骂人也是可爱的,他看着她,不知道什么叫含情脉脉。
直到高中生的眼刀让他额前一凉,富二代才咳了一声,耳根一红,赶紧地把面前的烤串拿起来,没心没肺地接话道:“就是,当富二代真那么好,你还能遇见我?”
作家问:“那你到底为什么来江尧啊?”
“跟家里吵架呗。”
“为什么跟家里吵架啊?他们不给你钱?”
“你有病吧,”富二代道:“你脑子里除了钱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作家还挺诚实:“因为我没钱嘛。”
富二代想起来之前的对话,问小白:“诶,咱们上次去西海那边儿吃的菜,你觉得有味儿吗?”
小白回想了一下,道:“凉菜有味。”
“瞧,”富二代说:“大家都是一样的,没味的东西,多少钱也没味,今天这烤腰子有味儿,大家吃的开开心心的,这不是一样的吗。”
作家真想说,不一样,你个王八犊子,你懂什么呀,这太不一样了。
烧烤的架子就在店口,噼里啪啦的,烧起来,火星蹿在半空。
作家举杯:“来来来,腰子有味,大家腰子日快乐。”
小白笑了:“生日快乐。”
富二代也把被子举得高高的:“快乐快乐。”
大家都把眼睛看向高中生,高中生硬着头皮,开了金口:“快乐。”
“来,”女房东道:“给大家背首诗听听。”
高中生会背什么诗,他语文书都掉了。
他咳了一声,抓耳挠腮地想了想,干巴巴地背了一句:“举杯邀明月。”
作家捧场:“好好好,这句好。”
“我也背一句,”富二代弯了弯眼睛,念咒似的:“我的心疼痛我感到昏昏欲睡麻木不仁好像是饮过毒鸩又像是刚刚吞服过鸦片开始沉向列斯的忘川。这并非我对你的福气有所妒嫉而是你的欢乐使我过度欣喜——my heart aches and a drowsy numbness pains my ……”
“停停停停停,”女房东道:“什么玩意,别念了,干杯干杯。”
富二代哈哈大笑,简直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说:“away!away!”
作家也觉得这一刻充满了激情:“in such an ecstasy![ 和上文都出自济慈 《夜莺颂》]”
杯子碰在一起。
回家的路上,依然是富二代开车,小白、女房东跟她小心肝儿坐后面,作家坐在副驾驶。
女房东本来准备把陶梦媛的礼物在无锡印象里送给他,谁想到在路边摊吃了饭,她怕这么金贵的东西弄油了,放在车上没敢拿下来。
她把礼物递过去,道:“哪,我们未来的高材生送给你的。”
陶梦媛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说是她送的,一旦说了,他就肯定不会要的,只要他打开,他能会猜到是陶梦媛送的,但是爱书心切,他再膈应也不舍得退回去了。
其实女房东想,什么爱书心切呀,你给他两本故事会,他一样会收得好好的。
终于到了收礼物环节,作家欢天喜地地把这沉甸甸的礼物收好,漂亮又雅致,他喜笑颜开:“真破费,太破费了。”
富二代看了他一眼:“把嘴合上。”
女房东又递给他一个袋子。
“什么呀?”
“刚刚那是高中生送的,这个是我送的!”
作家真有点儿不好意思收了:“你俩送一份就行了,他还小呢。”
“不行,我买都买了,必须得给你。”
作家半推半就地接过来了,看袋子,咦了一声,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她。
女房东捧着脸:“我看你每次重要场合的衣服就那一两件,给你买了件新的,可贵了,好牌子呢,尺寸肯定也差不多——我特地叫高中生跑到你屋子里量的!”
作家感动得都傻了,抱着袋子半晌才道:“原来是量衣服,偷偷摸摸的,我还以为是来拿资源的呢。”
女房东问:“什么资源?”
富二代斜了他一眼:“注意点儿说话。”
作家忙道:“谢谢谢谢,我就是说谢谢。”
小白干脆也一起拿出来,递了一张卡过去,说:“生日快乐。”
作家接过来一看,是小白常去的那个健身房的卡,新崭崭的年费会员,写着他的名字,一年内可以每天都去。
作家都傻了,拿着卡,翻来覆去,跟做梦似的。
小白说:“你不是一直想去健身吗?”
作家嗫喏了两声。他坐在前排,抱着书,抱着衣服,拿着卡,满满当当,跟个小孩子一样。
小白没听清:“什么?”
富二代坏:“他说他懒得去。”
“不是……”作家赶紧摇头,把卡收起来:“我说挺好的。”
他又小声补了一句:“我喜欢。”
“你什么不喜欢呀。”
“哎哟,”女房东故意道:“大老板说了这么多,压轴出场,快让咱们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作家抱着一大堆东西,满眼期待地转向富二代。
“没有,”富二代直截了当:“没打他不错了。”
作家也乐:“没事,傅哥平时给我的好东西就够多了。”
“你不说没味儿么?”
“有味儿,有味儿。”
作家蹩脚的北京话听得富二代难受,一边开车一边嫌弃道:“别学了,学得跟外国人似的。”
等到了马戏区,破破烂烂的拐弯不好停车,后排三人先在宽敞的地方下车回家,富二代打着方向盘,在路上慢慢地倒好。
女房东跟高中生走在前面,小白在他们身后两步的地方,像个绅士的守护者,朝家的方向走回去。
作家提着一大堆东西,过年似的。
“哎。”
他开口叫了一声,作家一回头,面前忽然飞过一个叮叮铃铃的东西。
作家条件反射地伸手抓住,手心里传来冰冰凉凉的异物感,小小的,崎岖不平。
他打开手心。
“二手的,保养得还可以,在市里开开差不多够了,要卖了,手续也是齐的。”
“……”作家拿着车钥匙,看看车,又看看富二代。
富二代没说错,他没见识,没出息,一辆二手车就能给他整懵了。
他懵了好半天还不敢相信:“……我真能收吗?”
富二代朝前去,经过他时随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自己加油。”
路灯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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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团宠实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