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戳到了沈常安心窝子里去。
“郦国也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圣上若是想联姻,心中会有好的人选。”沈常安剥了个柑橘,仔细把橘络去除掉递给她。
沈尽欢不语,接过去掰了一片放在嘴里,酸甜酸甜的。
听见门口帘子响动,两人齐齐看过去。
李靖瑶带着沛文进来,屋子里的俾子都朝她行了礼。
沈尽欢和沈常安也下榻福了福身。
见阿娘清瘦了很多,沈尽欢上前扶她坐到榻上:“阿娘这是从哪回来了?”
李靖瑶道:“本是能瞧着你回来的,想起来就去看了一眼账房的本子。”
沈尽欢点头,沛文端着一盘衣裳站在一边,让沈常安不得不注意。
“阿娘这衣裳,是给欢儿准备的?”
李靖瑶面色如常,起身拉过沈尽欢道:“你爹说圣上指明要你参加今年的春宴,还允你穿的漂漂亮亮的,我以为听错了问了好几遍,没想竟然是真的。”
一朝官员不穿朝服参宴穿红装,哪个见识过?
也不知陆生良和燕帝说了什么,居然能给她破例,这给其他女官借一百个胆子都不敢遵命。
恰恰是因为有这么一个靠山,李靖瑶才敢遵命去做。
只看了一眼衣裳边的针脚,就知道是出自卞蔓菁之手。
沈尽欢道:“还是阿娘想的周到。”
李靖瑶见她突然兴致不高,以为她不喜欢,“欢儿怎么了?”
沈尽欢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圣上对欢儿格外开恩,或许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
原来她在想这个,李靖瑶松了口气:“要尽心竭力,才不负圣上恩典。”
沈尽欢点了点头。
“阿娘可知,阿炎军师来了帝都?”沈尽欢冷不丁道。
李靖瑶一晃神,叫屋子里的俾子都退了下去。
见她这样,沈尽欢自然不能说阿炎进宫做贼自己还救了他的事,于是又将陆生良拿出来当挡箭牌:“师父无意间说了句,我就知道了。”
“这个陆生良,什么都和你说。”李靖瑶埋怨道。
“军师来了帝都又不是不好的事,陆大人怎么就不能和欢儿说了?”沈常安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沈尽欢注意起李靖瑶来。
李靖瑶道:“受了点伤,边疆不利于他调养,就送来帝都了。”轻描淡写一句,沈尽欢就猜到了大概。
两军交战尚且不伤使者,之前听兵部几个小厮说到边疆战役打的很凶,连到军师都受了伤,那场面得多不受控制。
这种事还真该藏着,民间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会乱套,还不如不说。
只是阿炎的行为太匪夷所思。
养伤养进东宫还被追着打,其中要说没隐情,傻子才会信。
沈尽欢从长安阁出来,沿着东苑和西苑中间的小路,去了倾兰苑。
院子里还是特别安静,只是比之前多了许多花花草草。
院子里的俾子见她进来,再不能像给家中姑娘一样屈膝见礼,她们见得是朝廷命官,一个个都得拜服在地上。
见着沈倾宁,沈尽欢还如往常一样给何氏见了礼,随后坐在沈倾宁身边。
自打沈倾宁解了禁后,还是被何氏看在院子里不许出去,经过那次事情,江余就没有来过尚书府,沈倾宁后来被钱嬷嬷管教,教习三纲五常、三从四德。
“今日无事,便回来看看家里。”沈尽欢对何氏道。
“宫里待的舒服,回来做什么,沈大人当官当到家里来了?”沈倾宁眼神冷冷地落在她身上。
“给我住口!”何氏火冒三丈,当即瞪了过去。
沈尽欢知道她的嘴,也没往心里去,劝慰了何氏几句,就让她出去了。
见何氏走了,沈倾宁就从桌上拿了三本书搁在扶栏上,斜着身子往边上一靠,和沈尽欢较起劲来。
“二姐这样是给谁看呢?”沈尽欢好笑道。
“自然谁能看见就给谁看喽。”沈倾宁闭着眼懒洋洋地回道。
“钱嬷嬷没将你的性子磨圆了,真是她没本事。”沈尽欢冲她一笑。
沈倾宁睁开眼,白了她一记。
“春宴可受邀了?今年去不去?”沈尽欢心知肚明,却故意歪着头问她。
沈倾宁憋着嘴,又拿了一本书翻开,随意地遮在脸上:“不知道,没听说。”
“我可全问到了,今年也你的份儿,全家都去。”沈尽欢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也去。”
“那我可——又——能——逍遥了。”沈倾宁声音拖得长长的活像个老油条。
远远瞧着沈倾宁乱糟糟的桌子,对的到处都是宣纸字画,眼前的茶桌倒是整洁,也就是她刚进来的时候何氏叫人收拾的。
沈倾宁浑浑噩噩的样子,真是少见少有。
两年前沈尽欢回来的时候,沈倾宁的状态比现在还差;一次在崔氏的出殡席上,一次在沈恪家里,那时候的面容比现在憔悴多了。
归根究底是沈倾宁恼了上官歆的说她是庶出的那句话。
上官歆有长辈护着,自然说什么都有道理,所以沈常安说她不愿认错,宁愿禁足在房里不见人。
沈尽欢后来听沈倾宁又念了半天,总结出和沈常安不一样的结论——沈倾宁看不惯上官歆在江余面前出风头,看不惯上官歆和江余吟诗作对、你来我往,所以吃醋了,但又不能被别人看出来是在吃醋,只得全怪在上官歆身上,咬定是上官歆欺负她在先,她打死不认错。
“歆姐姐再不好,现在也嫁出去了,人家就不像你一样记仇。”沈尽欢道。
上官歆和前世一样,嫁给了张相的远亲,辈分虽然差了点,只做了个偏房,但是左右都让上官家和沈家与张相沾亲带故了,出嫁前一天还讲压箱底的一件东璃珠送给了沈倾宁,嘴上没道歉,好歹也算低头认了个错。
沈倾宁偏偏就不吃这套,转身等上官歆嫁出去了,就将那珠子往柜子里一扔再没现过世。
“不是说庶出的都是白眼狼吗?自己还不是没成正房,往后生出来的孩子也得叫庶子。”沈倾宁不以为然道。
“那是人家主母位高权重,是龙门叶氏的嫡亲孙女,上官家的身世地位过去能做个有身份的贵妾已是大恩了,再说,能和张相带上关系是歆姐姐有福气,你再看看你,成日在房里也不出去,隔着门都闻见霉味儿。”沈尽欢嫌弃道。
“那我倒是也想出去啊,姨娘让吗?”沈倾宁坐起来和她理论,遮在脸上的书顺势掉在地上她也不在乎。
沈尽欢皱着眉看着她快要长到下巴的黑眼圈,一时语塞。
“你......你都快废了。”沈尽欢叹气道。
沈倾宁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半突然盯着沈尽欢。
“有事吗?”沈尽欢没好气道。
“好妹妹,要不,你带我出去转转?”沈倾宁蹭上来,一双眼睛里满登登的期待。
沈尽欢闻言笑了笑也蹭过去,二人几乎脸贴脸,只听她没心没肺地问道:“那好姐姐是想去京街呢,还是东堂呢?”
“你现在真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沈倾宁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几转,笑道:“妹妹自然好本事,庙堂都入得了,何况一个小小东堂?”
沈尽欢见她动了真格儿,反而冷静下来:“二姐真想去?”
沈倾宁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带沈倾宁出去不难,让何氏点了头什么都好说,今天一下午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
找何氏说的时候,她果然很放心沈尽欢,交代了几句沈倾宁,就放过她了。
等沈倾宁仔仔细细画了个妆,二人连午膳也没用,马车都没备,带着两个丫鬟就出了府。
沈尽欢领她去京街上最有名气的富春阁吃了午膳。在倾兰苑闷了三年的沈倾宁出了府一下子开朗起来,好吃好喝点了一堆,吃得毫无形象,最后甚至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倚在桌边不愿动弹。
“咱们家的伙食究竟差在哪了,你怎么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沈尽欢仍旧细嚼慢咽,待到七分饱的时候就放下筷子问道。
“吃多了家里做的清鱼淡肉,总得换换口味。”沈倾宁举着手帕掩住嘴巴,不经意间瞟到楼下一个小摊贩铺子前。
沈尽欢瞧她那呆住的样子,以为是看见了江余,连忙顺着目光看去,结果什么也没有,小摊前就站着一位穿着书生衣裳高束发髻的女子。
女书生在这个年份的北燕已不足为奇,沈尽欢不明她为何要一直盯着人家看。
“二姐,二姐?”沈尽欢在她眼前挥着手唤道。
楼底下那女书生离开后沈倾宁才回过神来,敷衍道:“吃多了,发会儿呆。”
沈尽欢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低头舀了勺汤。
走到东堂,也消化的差不多,沈倾宁走着步子轻快,却还是一副担了心事的样子。
门童见了沈尽欢,一路引到中堂花园。
东堂宁静幽谧,进来就自觉的不敢高声说话。
有几间课室下了课,十几位女书生规规矩矩的跟着先生出来,相互作了一揖,躬身等先生离开才起来。
那几张明媚的笑容着实给东堂添了几分生气。
沈尽欢国考后回来过一次,是将东堂协理之权交还给沈常安,里面多多少少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有几人见了她,远远朝她作了一揖,沈尽欢欠欠身子回礼,就看着她们相伴去了后堂。
此行目的就是让沈倾宁来看看江余,然而走到明辉园,她倒止步不敢走了。
“二姐怎么了?”
沈倾宁斜睨着她道:“我这样会不会不好?”
沈尽欢扑哧一声笑道:“门也出了,东堂也进了,就差两三步的事儿,你怎么就怕了。”
“谁说我怕了?”沈倾宁死鸭子嘴硬犟道:“我只是担心他不在。”
“我刚才看过了,今日所有的先生都在,木牌子一个没少挂在园子墙上呢。”堂里每位先生都会有一个写了名字的木牌挂在明辉园前,要是哪位告假就会将那位先生的木牌子摘下来,沈尽欢对这快地方是有印象的。
沈尽欢退了几步,侧身让她先进:“那二姐请吧,去见见你的江先生。”
沈倾宁脸一下红到耳朵根,堵着气进了明辉园。
园子里变化不大,和沈倾宁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差不多样子,她记得第一次也是央了沈尽欢偷偷来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