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大太太春风满面回来了,进门就要银耳汤。
谷婆子忙到厨房来取,胡妈妈忙打开炉子煮上银耳,给她盛一碗糯米圆子笑说道:“边吃边等。”
她一边吃着一边抱怨:“每回去慈觉寺都得在外面等,连口饭都吃不上。”
“太太最近常去那儿,你可遭罪了。”胡妈妈说道。
“谁说不是呢?”谷婆子摇着头,“好不容易有小尼姑出来,以为要走了,却是去请延太太,延太太呆了一会儿先回去了,我心想,这下太太总该走了,谁知不大的功夫,延太太去而复返,我跟春花在外面等得心焦。”
“春花可有了人家?”胡妈妈问道。
“里长不许走,延太太又不给名分,春花跟我哭了一场,说延太太刚刚回去跟里长吵闹不休。”谷婆子叹口气,“我们这些伺候人的,真是上辈子造了孽了。”
“延太太和里长吵闹,春花哭什么?难道他们为春花吵的架? ”胡妈妈凑近些。
“那倒不是。”谷婆子咂摸一下嘴:“你想想啊,他们这一吵架,春花夜里能有好果子吃?”
“那他们为什么吵闹?又跟慈觉寺有什么相干?怎么延太太还来来回回得跑?”胡妈妈奇怪问着话,又摆手道,“想来你也不知道吧?”
“我还真知道些。”谷婆子不服气得瞪大了眼, “春花说好像是为了什么将军,里长说咱们惹不起将军,此事只能作罢,延太太说山高皇帝远,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一口咬定我们不知道就行了。开头我以为说的是是戏文,春花悄悄跟我说,四姑娘来的那日,里长家来了贵客,就是什么一品将军派来的。”
“将军?还是个一品的?”胡妈妈惊得直拍胸口。
谷婆子取笑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货,一品将军派个人就把你吓成这样,要是皇上派了人来,你怎么着?”
“那我得吓死。”胡妈妈拍着胸口顺气,“可是,堂堂将军派人到咱们这儿做什么?”看谷婆子不说话,抚着胸口道,“你编出来吓我的吧?”
“我要编瞎话,出门就摔汤钵。”谷婆子指指绣楼方向,神秘得压低了声音,“春花说了,那些人是来护送四姑娘的。”
“那是春花猜的,谁知道是真是假。”胡妈妈接过她手上空碗,“银耳汤好了,快给太太拿过去吧。”
“再来一碗。”谷婆子揉着肚子,“只垫了个底。”
“吃多了小心放气。”胡妈妈下巴一努,“侍奉太太睡下了再来,我等着你。”
谷婆子拎着汤钵扭扭哒哒走了,胡妈妈解下围裙,给边上的粗使丫头说一声去茅厕,从厨房出来进了后面的矮房,马婆子仰面躺在通铺上睡得正香,呼噜声打雷一般,弯腰解下她系在腰带上的钥匙,她纹丝没动。
悄悄开了锁,轻手轻脚上了绣楼,乔容正在小书房画画,画的就是这阵子看到过的徽州风情,她专注于画中,竟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胡妈妈跺一下脚,乔容悚然回头,瞧见是她,吁一口气站了起来。
“姑娘,我长话短说。”胡妈妈道,“马婆子把你的书信给了我,我给了太太,太太当即去了慈觉寺,那里的师太叫做慧真,能写会画,她们关在静室里密谈,后来延太太也去了,去一会儿转头回了家中,跟里长大吵一架,里长说惹不起将军,延太太说山高皇帝远,待到生米煮成熟饭,一口咬定说不知道。”
说完看着乔容,乔容发亮的双眸黯淡下去,哦了一声再无言语。
胡妈妈催促道:“这会儿太太在喝银耳汤,她喝完银耳汤照例要泡脚,我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姑娘有话可得快说。”
她只听父亲曾跟母亲提过,有意和西安唐家结亲,她不知道是那个唐家,只知道父亲跟西安唐将军有些交情,她也不知道唐将军的名字,她故意给唐将军写一封书信求救,又在信中特意提到唐公子,她以为能唬住他们,没想到这些人贪心至此,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步。
她不顾胡妈妈催促,凝神想了一下:“那就拜托胡大叔,找里老主持公道。”
“都知道里老跟乔财神交情厚,他要是在家,胡二早就找他去了。”胡妈妈说道。
“里老没在家吗?”乔容惊问道。
胡妈妈叹口气:“听到乔财神出事,里老就到省府去了,他跟里老太太说,知府帮不上忙,就去京城。”
头一回见到胡妈妈,就想过让她转告胡大叔去求里老,可她不知道里老和父亲的交情究竟有多深厚,如今父亲遭难,昔日的好友还能不能帮他,谁都不好说,是以她决定等着大伯父回来,可眼下知道了大太太的阴谋,西安将军这一招也不管用,无奈之下只能求助里老试试。
他却不在延溪。
她勉强压下心烦,问胡妈妈道:“里老太太呢?”
“闻太太病了,她本就身子不好,听到乔财神出事,又惊又气病倒在床,里老夫妇只有一个儿子,远在琼州府为官,如今是范太太在照料,听说闻太太问起过你,可范太太是向着太太的。”胡妈妈说道。
乔容愧疚说道:“怪我没有早些去拜望他们。”
胡妈妈扭头望一下楼梯口,急急说道:“姑娘,让胡二去一趟省府,把里老追回来吧?”
“里老是为着父亲去的州府,还是父亲要紧。”乔容思忖道,“我再想想。”
胡妈妈急得身子扭来扭去:“姑娘,等到媒人上门,可就麻烦了。”
乔容手握成拳,指甲陷在肉里,彷徨无计。
“听谷婆子说,姑娘来的那日,里长家来的贵客就是什么一品将军派来的,有人说,他们是为护送姑娘而来。”胡妈妈提醒道,“姑娘可认得哪些人?”
“不认得。”乔容摇头。
“是不是乔财神托付了人来护送姑娘?”胡妈妈揣度道。
“没听父亲提起过。”乔容看着她,突然有了主意,“胡妈妈,你到外面找几个长舌的,按我的话去说,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胡妈妈答应着转身就走,乔容追了过来:“胡妈妈,笛子……”
“带来了,一着急险些忘了。”胡妈妈从怀中掏出来递给她,小跑步下楼而去,她腰身粗壮,跑起来的时候,脚步声却很小。
乔容看着她背影呆愣着,直到楼下传来上锁的咔哒声,拿着笛子进了小书房。
站在宝瓶状的小窗前,她举起笛子横在唇边,却只能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小时候母亲让她学一两样乐器,她始终不肯用功,被母亲逼迫来去,练了两首拿手的琴曲应景,凑齐了琴棋书画之功。
此时深恨自己不听母亲的话,似乎除去刺绣,任何事都是略知皮毛,远远不能精通。
她试了许久,一直吹不出声,颓丧坐下来心想,此时将嫂子唤醒,让她与自己一样受大太太折磨,还不如让她就那样糊涂着。
待到大伯父或者里老回来,她再醒来才是时间最好。
可是,吹响笛子就一定能够唤醒嫂子吗?
行与不行总要一试,她又举笛子在唇边,吹几下突然发出裂帛一般的声响,将自己吓一跳,随即笑了起来,第一步总算是成了。
随后却又不出声了,一会儿出声一会儿不出声,练到夜半,才算是真正吹出了声。
回到卧房躺倒下去,累得呼呼大睡。
早起马婆子来的时候,她犹自未醒,马婆子絮絮叨叨:“夜半不睡,嗤拉嗤拉得发怪声,吵得一院子人不得安生,少奶奶一向安静,也被你扰得大喊大叫,这会儿可好,你想睡就睡,咱们可还得干活。”
乔容从床上一跃而起:“少奶奶喊叫什么了?”
“都是些疯话,没人听得懂,又喊又叫得闹了一夜,疯得更厉害了。”马婆子叹口气,“那么好的一个人,造孽吆。”
乔容低了头不说话。
马婆子下楼去了,她呆看着桌上的饭菜难以下咽。
马婆子上来收拾碗筷的时候,看到饭菜一口未动,絮叨道:“都说你跟将军公子定了亲,那你以后就是将军府的少夫人,可得好好吃饭,饿坏了身子,可就没法享福去了。”
乔容一听,知道胡妈妈已经把消息散步出去,振奋精神吃几口冷饭,看着桌上的笛子心想,嫂子大喊大叫的,说明笛声对她起了作用,我得坚持练下去。
她试着吹奏,拿纸笔又是记又是画得忙碌着。
几日后,终于能吹出宫商角徵羽了。
这一日又琢磨《牧牛曲》乐谱的时候,楼下有人在大声说笑,从宝瓶窗口看下去,一个穿红着绿头戴红花的妇人与大太太站在花园里,那妇人仰脸看上来,大惊小怪说道:“这样精致的绣楼,住着的必定是精致的美人,可能瞧瞧?”
“不用瞧了,延太太见过,早就相中了。”大太太的声音很大,似乎有意让她听到。
乔容心中一急,她与将军公子订亲的传言早已在村中散步,几乎人人皆知,可大太太依然不肯放过她。
她趴在窗口大声喊了起来:“这位妈妈,我在杭城已经订过亲了。”
媒婆吃惊看向大太太:“既是有了人家,这样的媒我可不敢做,做了要吃官司的。”
大太太仰脸看着她,她也看着大太太,大太太瘦了很多,丰腴的脸庞瘪了下去,眼圈发黑,双眸里闪着仇恨的精光,她冲着她咬牙切齿道:“厚颜无耻,这样的话你都说得出口。”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就是订了亲,未婚夫是西安将军蜀少将军唐公子。”乔容的目光毫不闪避。
媒婆吓得转身就走,太太一把薅住了,尖声问道:“既定了亲,可有凭据?”
“自然是有凭据,不过不会给你看。我再问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亲事,你凭什么做主?”乔容冷笑着质问道。
※※※※※※※※※※※※※※※※※※※※
采买年货回来晚了,今天走了一万五千步,膝盖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