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走了数刻, 终于见到了奏乐者真容, 比起他自己的隽丽秀雅之貌, 那位吹走箫曲之人完全不似其所奏之乐那般温润优雅, 反倒是面容俊朗,气若渊亭。
“兄台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陆云上前询问。
游鸿吟一行人早已见到有人走来,胡归和一干护卫无不心中提高警惕。
游鸿吟虽然不知眼前人的身份,但是见此人气度, 却也心生好感, 听闻来人问语, 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刚才蒙江中渔老好客, 送在下几位江中珍馐,偏生我身边并无人善烹饪,便有些苦恼。”
身边胡归容色不动,他就知晓,主公定然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吹奏箫曲最初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在外人面前,他自然不会是拆自家主公的台的。
陆云哈哈一笑:“刚才在下亦在远处听闻先生一曲,既有渔老听曲送鱼之美事,不如再来一出一曲会友共品鲈鱼的佳话。在下与好友兄长踏秋而行,身边恰有一位易牙高手。”
游鸿吟到底舍不得到嘴的美食,毫不矜持的说:“如此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随我来吧。”陆云见状便折返而行,而游鸿吟自是与他一道步行。
“不知兄台仙乡何处?”陆云问。
“少时长于洛阳,后游学于广陵,如今在青州供职。”游鸿吟道:“在下姓郭,名溪,观兄台口音,乃吴郡人士,不知名讳是?”
陆云听闻游鸿吟自我介绍,脚步不由微微一顿,说;“贤弟便是青州刺史郭溪郭从越?”
游鸿吟道:“原来在下居然如此出名了吗?”
陆云道:“不知贤弟可认识戴昌先生?”
游鸿吟停顿了一会儿,道:“戴先生乃在下授业恩师故交,怎有可能不认识。”
陆云道:“吾乃吴郡陆氏陆云,家兄陆机与戴昌先生之子戴渊乃至交好友。数年前,我们几位便听闻贤弟之名了。”至此,陆云还颇为好笑的说:“戴昌先生将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我那思若兄长可是早已心生一较高下之心,想看看贤弟本事。”
游鸿吟仔细打量一番:“可见天下之事就是如此巧妙。原来先生便是陆氏陆士龙。”
“所以,贤弟来此,难道是特意寻吾不成。”陆云眸光微闪,口中语气却显得很是漫不经心。
他怎么知道郭溪的?
一开始的确是通过戴渊之口。
戴渊与陆机的确是至交好友,甚至有半师之谊。戴氏虽是世家名流,但是只能算是新晋,即便有个戴昌也算不得大族。戴渊颇有才智,所学却不得权贵喜爱。因陆机才冠天下,戴渊跟随陆机习文两年,文章也做的华丽非常,方博得士林美名,后又经陆机推荐,才正式得司马氏赏识,得以出任高位。
后来他依附之人争夺洛阳失败,洛阳中司马越一人说了算,戴渊便辞了官,暂居江左,耐心等待机会重新出山。
数年前戴渊得家中老父送来信件,口中不住称赞陈氏陈堪之徒郭溪郭从越,想来不曾得父亲几分夸奖的戴渊即便已是数位儿女的父亲,也不免妒忌,称十六岁黄口小儿到底有几分能耐,无非是习字有些天赋,哄得老人家开心罢了。
这是陆云第一次听得郭溪之名,当时,无论是他还是戴渊,从未将此少年放于心上。
直至一年之前。
陆云既然有心寻求天下明主,自然是对天下之事多几分关注,数位诸侯王爵均在他的观测之内,几位列土封疆之臣同样在他的评测之中。
青州之主郭溪便是这时进入他的眼中的。
旁人并不清楚郭溪年纪,只知这位洛阳郭氏旁支子弟足够年轻,却恰逢其会取得青州刺史之位,言谈之中多是鄙视与不屑,此人一无才名,二无德名,更不是顶尖世家豪门出身,难免有人心生不忿。
但是陆云却明白,这位青州刺史满打满算,年纪刚好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一州牧守了。
陆云从不相信运气和巧合,他开始布置人手探查郭溪此人青州事迹。
不查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青州偏僻,物产不丰是众所周知之事,虽然比并州、幽州等地好些,但是除却天下望岳之岱宗,当真无可称道之事。
但是如今青州已经变了大模样,虽然不一定不得过富庶了无数年的南方,但是它已经换发出了不一样的活力,至少在北方定然首屈一指。
而细观郭溪升迁历程,先是博得高密郡守之位,想必这背后陈氏出力不少,否则即便是一处偏僻郡县,以郭溪稚龄也难以争夺,而后此人便抓紧时间发展高密,最后抢夺天时,在地利人和之时,一举夺下青州牧守之位。
夺位之后,北方大旱,再加上蝗灾泛滥,胡人南下,就算是司马越也要准备迁都暂避锋芒,而青州却是境内平安,粮食丰收,盗匪绝迹。
陆机看了看身边这位只能算是青年、比自己整整小了十岁的一州牧守,心下感叹,此人还有闲情逸致跑来江左游玩。
不过陆机也看出来青州的薄弱之处,同样也明白郭溪冒险跑来江左寻人的目的。
看此人这两年交于朝廷的那些粮食赋税,以及通篇哭穷的文书,便知道他到底是何种心思了。
偏偏他借助大义的皮暂时无法脱下,也不能像如今江左的那位蠢货陈敏一般,把事情都摊在台面上,所以青州之事关注者甚少,他郭溪之名也只在青州境内流传,鲜有人闻,这无名自然无人投靠,无人投靠自然手下无才,求贤若渴也无用,没人搭理啊。
所以陆云对郭溪跑来寻人的举动一点都不稀奇,当然知晓这一切并不妨碍他装傻,方有之前反问之语。
游鸿吟听闻陆云反问可是特意寻他的,自然称是。
却听陆云道;“从越之名在下虽早有耳闻,倒是不知贤弟寻吾到底所谓何事了。”
游鸿吟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位面若桃花的文士,说:“你我初见,彼此也不甚了解,此话题便暂时按下,来日方长。”
陆云笑了笑,说:“到了。”
却原来两人一路交谈,已经到了之前陆云陆机与支愍度赏江景的烟淼亭。
游鸿吟观亭上所书烟淼二字,却并非如今渐渐兴盛起的楷,只见字体古朴,颇有一股流水飘渺之意,可见书写之人将景入情,再以情入字。
“好字。”游鸿吟道。
“此字乃家兄少时所写,细细想来,已有许多年头了。”陆云道:“兄长,这位乃陈堪之徒,戴渊兄曾提过的郭溪郭从越。”
然后他又想向游鸿吟介绍支愍度和尚,却被支愍度打断:“郭檀越别来无恙。”
游鸿吟却有些疑惑:“在下似乎不曾见过大师。”
“和尚法号支愍度,曾去过竹西寺与主持妙智师兄交流佛法,倒是见过檀越。”支愍度那面容上似乎有了一丝笑意:“只是那时檀越与妙智师兄打赌,倒是将和尚我忽略了。”
游鸿吟仔细思索,终于想起来,他当日在广陵时,竹西寺的妙智和尚有一串念珠很得老师陈堪之意,原本就是妙智准备好送与陈堪的生辰之礼,偏生那和尚天生恶趣味,用那念珠勾得陈堪挂念却不肯白白相送,非要打赌,有事弟子服其劳,游鸿吟便接过赌约。
当时和尚出了一道题,纵是游鸿吟也思索许久,从早晨想到傍晚下山,方得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