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一面心痛若剜,一面强自镇定,偏他那时在宫中处境亦是困顿,可信之人不多,并不敢再招外人来此,只能自己翻查医书,自习正骨之法,再为蔚璃正骨。
好在她人小身轻,于踝骨上只是扭断之伤,他一面以武学内功之力正之护之,一面又自宫中悄悄拿了上好膏药敷之,又是连哄带吓,千叮万嘱不准她再有登高爬树事,如此养了二月余才见好转。
经此一事,蔚璃着实安静了许多时日,也把“百鸟朝凤”事丢去了一边,日夜困守床榻,埋首古籍间,倒又着迷起了“九色鹿”之传说。云疏留宿之时还要与之探讨一二。云疏见她终日只看这些野史杂集不免又教训了几句,只可惜她并未入心。
岂料时至盛夏,蔚璃脚伤初愈,便带了茯儿苓儿,背了自制的弓弩入山寻九色鹿去了。
同样是归来时庭院寂静,云疏便有不详预感,果然入内在书案上寻得一纸信函,上云:
入青山兮,访神兽。
勿念勿念兮,晚来归。
云疏急得心慌,又气得几要吐血。他独自一人提剑往山中寻了一天一夜,未得半点踪迹。又急又怕,又恨又忧之下,一人坐在深山里哭了半晌,万般无奈只好回宫调了亲信之兵十余人再住深山里寻找。
如此又寻了二天,才在山阴北谷,一处古**将人寻到。彼时夜风将起,三人早已是饿得奄奄一息,虚弱得如同鬼魅。云疏强忍怒气将人带回琉云小筑,分别灌了米汤,也顾不得夜深人众,便要提审蔚璃。几天的心焦心慌早已折磨得他失了素日的镇定自若,倘若还能多存一分余力也早就暴跳而起,如今也只剩下拍案怒斥的气力,指着蔚璃喝道,“跪下!”
蔚璃喝过米汤,气力恢复了几成,此时站在堂前倒是立目惊视,回道,“我是东越公主,你不过小小乐师,岂敢叫我跪你?”
云疏几要被她气疯,“东越公主当在霜华宫!你还敢自称东越公主?”
“我……”闻听“霜华宫”三个字她那气焰顿时小了十分,惟剩怒目惶惶。
云疏见她这般固执,愈是气得头晕,左右寻看想要找一物件教训这桀骜不驯的丫头,正看见桌上的佩剑,一时恼得无法拉下剑鞘直冲到蔚璃身边,又喝问一句,“你可知错?”蔚璃盯着他手里的剑鞘,又惊又怕,强撑威勇回喝道,“你还敢打我?”
云疏即恼她不知悔改,又恨她傲气冲天,即后怕她折损于意外祸事,又忧心此事为外人觉察,万事皆休!一时心乱如麻,也顾不得许多,挥起剑鞘直打下去。
一下击在膝上,迫她屈膝跪下,许是她素来骄傲自矜早就惹他不耐;连挥一下又打在臂上。起先还未敢用力,可未料她竟还敢横目冷对,愈发激起他怒气难抑,不由得愈发狠拍两下,皆中后背,直打得她踉跄扑倒。他尤觉恨意难平,跟上前又是两击抽在腰跨,到底打得她痛呼出声,才算罢手。却也是急怒之下不知所往,甩手掷下剑鞘,疾步而去。
守在门外的一众侍从只听得里面争闹不休,也不知那位被寻回来的娇娃到底何许人也,竟胆敢与君上这般对峙。过不多时又见皇子玉恒白了脸红了眼,怒气冲冲自里面奔出,更是吓得个个噤不敢言。
跟来的都是自皇子幼年便伏侍其身边的人,还从不曾见少年皇子发过如此大的脾气。宫中自也有各世家官门进献的侍妾舞伶,也不曾见皇子多瞧了哪个一眼,不过是充在宫中点个人数罢了。却原来是这里藏了一位秉性“不俗”之流。
只夜色蒙胧里也未看清是个怎样颜色,只是看那一身短衣襟武打扮倒似个蛮童稚子,莫不是皇子竟有**之好?虽则此事之后奉命寻山的十余人便下落不明,可关于东宫皇子酷爱**之说却不胫而走。以致使那些献女入宫的官府之家都自悔失误,更有投机之族便也趁机再献美童入宫。
而自此事之后,云疏与蔚璃再未犯话。虽则也有送药医伤,多赠美食,又恐她再生事端亦是夜夜留宿,可就是不曾正眼看她,亦不再多置一言。
而蔚璃比他更有傲骨,起初连饭食也不受,药汁亦不进,云疏便索性撤了所有饭食,连并婢女也一同饿着。看着茯儿伶儿每天饿得走路摇晃,蔚璃终是不忍,便也勉强进食。
却又不甘再与他同室相对,便令茯儿将他被席搬出,要逐他出境。云疏亦不服输,令苓儿夜夜捧了“百鬼夜行”之集念与她听,直唬得她夜不能寐,寝不得安,无法又只好令茯儿将他被席搬回。却然又故意与茯儿苓儿大谈“山有灵兽”欲往行捕之事,气得云疏索性一把火烧了所有杂史野集。
蔚璃更是不甘示弱,见他纵火便悄悄偷了他那把用来打她的佩剑,一怒之下沉入后院水潭……如此你恼我怒,直斗到暑气渐退,秋爽将至,眼见得落叶萧萧,满目凄凄,他二人依旧各行各事,却也都各自落寞萧索。
这一晚,云疏偎坐堂前闲翻书目,听着院中剑啸声声,落叶谡谡,有心出门看个精彩,可又怕就此愈发骄纵了她的性子。此女难驯,他已深深领教,断不能再长她锐气。遂安心于书卷,凝神于文字,对门外剑法之妙充耳不闻。
而蔚璃手拎竹剑自以为舞得山摇地动,惟屋内那人巍然不动!不觉气恼。忿忿然提竹剑进了正堂,见那人稳坐如泰山愈加添恼,故意左右寻顾,将屏几摆件撞得呯呯乱响,又狠掷茶器,将茶盏推倒了扶起,扶起了再推倒,纵如此仍不能使他侧目。
她早已厌恶今时之局面,往日随她飞天遁地都有一双眼会追随身后,可如今凭她再怎样装巧卖乖都再无人问津,倒似这荒荒世上惟余她一人孤立独活,岂不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