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安宫里,蔚璃偎倚几案,望着若伊气吁吁学说狱中相见北溟公子的情形,也是听得又笑又惊,一面笑她蹙眉嘟嘴粉面娇俏,一面惊那昔梧此番举动果然另有隐衷。
慕容苏实看不下若伊讲到恼恨处又是拍案又是顿足,教训道,“你且住住罢,讲去一坛药的时光也未见你说明一件正事。”
青濯前来复旨,也在一旁看她不过,“谁人若是得罪了伊儿,直比受那史官口诛笔伐还要厉害!”
若伊横他一眼,“你也当心,莫为一个外人得罪了我!小心我拆你家宅子!”
蔚璃忙笑着解劝,安抚这边,佯嗔那边,又笑问慕容苏,“若按这位梧公子所言,他竟与澄哥哥是旧识?”
慕容苏回说,“阿璃也知,澄少将军确曾到过北境,许是那时遇见,偶然的乍见之欢,也未可知。”
“若是如此,这位梧公子吵嚷着定要杀那莫敖……竟是与青门有义?”蔚璃心念飘忽,“只是……这样却也难办了。”
青袖接道,“莫敖已被召入澜庭,竟如石入沧海,半点微澜也不曾泛起。”
“本该如此。”蔚璃微叹一声,“若然惊动天下,那莫家在帝都早就提兵逼宫了。毕竟帝都里的天子才真真是孤家寡人,太子殿下在外行事不得不有所避讳。何况此事若细论起来罪在昔梧,该如何论罪……全凭殿下心意了。”
青濯又言,“还有一事,此回能不动一兵一卒召回莫敖,全赖玄公子倾力相助。”于是又将城外军营所遇细细讲与蔚璃听了,对夜玄之杀伐果决赞不绝口。
蔚璃微笑点头,知道那夜玄有意亦或无意替青濯挡了一场劫难,或是说为青门挡住了莫家的非难。
“对了,梧公子说想见一见幼弟昔桐公子,不知公主姐姐可否成全?”青濯又言。
青袖一旁斥责,“你当这事还由得长公主说话吗?太子殿下若细究此中因由,翻起当年旧案,再对青门生憎恶之心也是有的!长公主又如何在此事上草率进言?”
蔚璃惊叹青袖所言,正道破她心中忧虑。昔梧若当真是为青门仗剑而袭扰禁军大营、杀戮莫家兵将,那他此举无异于谋反,青门旧案本就是皇族与蔚王族隔阂嫌隙之根源,倒叫她想替那昔梧向玉恒求情也颇觉为难。况且又有莫家虎视眈眈,他们又怎肯轻易放过此样刁难要挟太子之良机。
青濯见她忧思成愁,忙又宽言解劝,“我已同梧公子说过,昔桐公子住在澜庭,殿下仁德,必不会欺无辜之臣,倒比落在别处更安适可靠。璃姐姐也不必为这事忧愁了。”
蔚璃笑笑,说来也是,昔桐是个心思灵敏的,至少那晚看去还是很得他欢心呢。
“那就辛苦濯儿这几日多往狱中几回,梧公子一应起居所须切勿亏待了他。除却见他幼弟一事,其他所需都尽力如他所愿。他额角的伤还是要再多留心,不可落了疤痕,那便难看了……”
青濯笑回,“男儿丈夫落几处疤又算得甚么!我看他也并不在乎。”
蔚璃不响,也不好于众人面前说破昔梧女儿之身。
青袖又呵责其弟,“长公主说怎样,你应命照办就是,哪里学来那许多偏门。自澜庭回来本是奉了殿下旨意今日要闭门休身的,偏又被你啰嗦了半个晌午,若无他事自去办差,总该学着独挡一面了!”
青濯受长姐教训颇觉怏怏,再不敢言,只好请辞退下,自行办差去了。
“濯哥哥还是个孩子。”若伊瞧着青濯背影,半是讥诮半是怜惜,“袖姐姐若是男儿,便省事了。”
慕容苏忙岔开若伊所论,只怕多扰蔚璃歇息,便直言道,“此来,一是为昔梧公子之事,苏愧辱使命,特来请罪;再者是向阿璃辞行,越王婚典已成,诸事顺遂,此东越之大吉,我等欣然,亦不便多扰,不日将离开越都。”
“原是这样。”蔚璃神色落寞,倒有几分怅然若失,心底叹声:还真是曲终人散,繁华尽处显荒凉,“苏小叔是要回家吗?伊儿同去?”
慕容苏回说,“家父来信,言近来思亲心切,已然焦虑成疾卧榻难起,盼我等速归故里。我与伊儿此回出行也有一年余不曾回家,这一次当真该回去看看,故想着再于城中料理几件事务,于下月中便起程还家。”
蔚璃颔首应言,稍问几句慕容老宗主之病况,又转目去看青袖,“你以为如何?”
青袖知她所问何事,含笑又问慕容苏,“该问小叔以为如何?”
慕容苏凝睇若伊,见她正将那案上落花拾起来丢进茶汤,轻呵慢吹,看那红花旋浮于翠盏之间,倒似有无限意趣——此样天真年华使人看得半是欣然半是忧心。
“伊儿年纪还小……我只怕她担不得掌一户门庭之重任,若要她襄助濯儿理一宅家务,建一时功业……你们以为此事可行?”慕容苏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依我看,倒是从天明吵到天黑从日落打到日初才是他二人性情。伊儿是个无理辩三分的,濯儿再怎样宽厚只怕到时也要被她闹得心灰意冷。依我看,可否再等些年?”
青袖点头附议,瞧那若伊专心于眼下游戏,真真十足的稚气未脱,又哪里当得起庭宅之女主。
蔚璃一时未响,也望着若伊怔怔出神。方才慕容苏所言——“掌一户门庭,理一宅家务”在她听来这般熟稔,不禁想起幼年时父王母后送自己往东极青家时,临行前也有这样嘱托。只可笑那时幼年全然懵懂不知其中含义,还自以为父王母后是要她去接管青门将府,好不得意!甚么“襄助澄儿建功立业”的话完全意会成“使澄儿助汝建功立业”。
而到了青门将府还果然如今时慕容苏所说:与那青澄是从早打到晚,从晚吵到明。直叫青鸢夫妇再无旁事可做,每天只为他二人明理断案、劝架说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