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自是无颜再进越安宫了,他也不敢再进越安宫。这位王妹的脾气他最是晓然,幼年时有理还要被她欺得闭门不敢擅出,何况今时是他为召国的威逼利诱私许了她婚事呢!
可是这日早朝下来,却忽然闻听越安宫那边正打点行囊似有远去之意,慌得他又急忙忙奔回后宫央请了王后风姝与美人风灼速往越安宫去查访劝谏。
近来越安宫里可谓是愁云压顶、冷风欺窗,蔚璃为王兄擅作主张拿自己终身所归与人密谋之事又是忿恨又是心寒,从不曾料想自己为国事辛苦筹谋多年竟也落个成为权术之玩物、遭遇他人算计的下场。
自此后便有几分心灰意冷,加之身倦体乏,愈发懒怠行事。这一日寒梦初醒,望窗外落花渐次,恍知此生再若蹉跎,便也同那落花一般,可以零落成泥碾作尘了。遂召令宫娥备些衣物,包些银钱,将白露马暄儿洗刷喂饱,置下轻简行装就准备策马入江湖了。
至临行前又想起该与众人留下书函嘱告诸事,遂铺展雪绢,研墨提笔,挥毫将写下——
我欲纵马过西山,城阙万重别经年,顿首案前辞兄长……
辞赋未尽,忽闻宫女禀报:王后与灼美人来访。
蔚璃没由得一阵惊慌,忙收笔掩卷,呵令裳儿,“是你往哥哥那里告密?”
裳儿冤屈得泪光闪闪,“长公主不若绑了我严刑拷问!打死我算了!”
“不是便不是……几时学得凶神恶煞……”蔚璃轻敲她额头,又哄笑说,“且莫学我,你看像我这等不是那‘宜家宜室’的人,惟有嫁个小小世子受其折辱……”
正说着越后风姝与美人风灼已进得门来,蔚璃知她们必是为王兄做说客而来,虽不情愿可鉴于此是风姝嫁入越明宫后首次来访,也不得不大礼相迎,起身揖拜,恭恭敬敬唤一声“嫂嫂”。
由此回相见以礼,蔚璃也算真真见识了何为宜家宜世——此风姝公主当真不愧为王室嫡出公主,其言辞温婉娓娓而谈,举止端庄款款而行,只叫她看得暗自羞颜。也惟有奈性与之寒暄数回,才彼此落坐。
不想那风灼早已径自偎去书案,摆弄着桌上绢纸,探问道,“长公主习练书法?”说着便翻开方才蔚璃所书“纵马”之句,故作惊诧,“纵马过西山?是哪一边的西山?城阙别经年,又是哪一国的城阙……长公主这是要往南还是往西去?”
“信笔乱涂,哪知东西!”蔚璃扑上来已是掩卷不及,厌烦之极,一把夺回风灼手中绢纸握向掌心,暗较掌力倾刻碾做碎屑,扬手掷入茶炉。
风氏姐妹看得心惊,虽也听闻此位公主自幼习武却也不知武功修为至此境界。
风灼恍了恍神,半嘲半骇道,“长公主这是示威吗?当我风王族无人习此神功便配不上长公主?长公主纵马,无论怎样也该往南行啊!”
蔚璃浅淡笑笑,“灼美人还在梦中吗?何来张口即言‘我风王族’?不知此身已至东境,汝名已为越妇?”
“你……”风灼被驳得哑口无言,怒目而视。
风姝忙一旁劝解,“母国里众姐妹中数灼儿最小,也最得父王母后、母妃们偏爱,便似长公主受尽娇宠一般,总不免有些任性无拘言语莽撞,还请长公主多多包涵。”
蔚璃惨淡笑笑,“我父王母后早逝,蔚璃也不曾……”不曾受人怎样娇宠,反受王兄算计,讲来想起犹觉喉哽,眼前水雾又起,只好另外言辞,“风肆公子莫非也是你兄弟中年纪最小多得娇宠之辈?一样的行事莽撞!”
风姝略有几分窘迫,却仍不失从容,赔笑道,“肆哥哥一心为国,忠君爱民,确有贤相之才。他年若能辅佐阿篁理政,必可治召国以康平盛世而留名史册。想来长公主还不曾相识阿篁,他是太子长兄的独子,比与我竟还早二年降世,说来与长公主亦是年纪相当。国中名士皆言篁世子‘生而敏睿,长而灵秀’,乃稀世难遇之才俊……父王与兄长皆爱之深切,自幼便请名师敦促教导、伴学左右,而今学成更是识贯古今、艺通雅颂……”
蔚璃听风姝将召国世子夸赞得天下独一,古今罕有,心下也是又笑又叹,想这翻言辞何等熟稔,当初派使者为王兄往召国求亲,教令的便是同样一套说辞——
王家世族,圣贤之后,诗礼传承,文武兼修,通博广闻,思识深远……
实忍不得哼笑一声,“嫂嫂此来是为世子做说客还是为王兄做使臣?若是为世子大可不必如此辛劳,蔚璃终有一日与世子会于当面,悦我心者纵是庶子贫民我亦奉为上宾,污我眸者纵是公爵王侯我亦绝不眷顾展颜……”
“长公主自傲也该有个限止。”风灼嘲笑一声,眉眼冷觑,“我风……我母国风王族从来只有美男子,人人都美若仙子,怎就污你眼眸?篁世子更是溪林琼树,天姿卓著,只怕比你那凌霄君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灼儿!”风姝沉声喝止,蔚璃亦冷目飘过,风灼顿时息声,偏头看向窗外。
蔚璃只觉这无尽烦恼从无休止,真当纵马去了,管他甚么南召北溟、世子公子!
风姝忙又软语劝抚,“我来也不过是为与璃儿推心一语。至于长公主欲何去何从,如王上所言:全凭长公主一人之心意,他人无由干涉。你纵不入南国,仍是我东越女君,王之贤妹良相。王上之意,只莫使此事坏了你们兄妹亲情,那才是弄巧成拙事。”
蔚璃暗笑:已然弄巧成拙,今时倒来推说“全凭她一人心意”。既已招惹得四大世族求亲上门,终了竟叫她一人去开罪四境王族世家吗?
“王上言说,长公主常有纵马江湖之志,可惜终年累于朝政军务竟难得逍遥,长公主若然今时要去……王上自言:凭谁人也拦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