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珒此刻也恍然,不免又对召国厌弃嗤之,“要我说,他们拿一个世子讨娶我们的长公主,分明就是欺负人!若按国礼,一个小小世子实算不得甚么,不若趁机悔婚!长公主还在越安宫里一直住下去,仍做我东越女君,何苦做他风家的孙媳!”
他一言俏皮讲得众将忍俊不禁,方才凝重之气又缓解了几分,也有人与他取笑,“长公主自然可以做我东越女君到老。只是风族世子何处再去讨得贤妻?”
“这便不关我事了!”蔚珒哼笑,“那小子经一点风浪便要叽叽歪歪,实实讨人厌恶!又怎配得起长公主!”
蔚璃笑他,也与众将玩笑道,“那小子还困在澜庭里面,哪里就叽叽歪歪了?叽叽歪歪的原是风肆,并非风篁。珒哥哥不要张冠李戴!”
“都是姓风的!哪来姓张的!”蔚珒耍起了无赖,愈发惹众人笑了。
蔚璃见当下事况明晰,将士们亦心绪镇定,遂吩咐众人先各回各处,清点麾下士卒,筹算兵戈粮草,待明日早朝与越王商议了再定边关布防。
众将亦觉前路明晰,壮志可酬,稍稍再议几句,也知青家姐弟非一时半刻能苏醒过来,在这里守着也是空耗时光,不若回去操练兵马,为国为民再战沙场,如此便都各回职岗了。惟有蔚珒仍留下暂代青宅家主之责。
蔚璃又命他先以快马递军令往柏谷关,叮嘱守将蔚珂加强边关戒备,布防城门兵事,“若有异象,先以守城为上,不可轻易出兵。”
蔚珒一一记下,又问,“莫嵬拥兵据说有二十万之众,四倍于越国兵力,何以胜?”
蔚璃浅笑渺渺,“军务明日再议。当下还有一事辛苦珒哥哥,派几个精干的兵士,往城外去找一找慕容苏,我宫中那些医丞是救不活濯儿的。”至于如何杀敌,如何致胜,如何与天下处,且看这府中还剩几人罢!
蔚珒领命办事去了。程潜之见众人都去,门庭空落,一时踌躇着,去又不辞,留又徘徊,几次举目都是欲言又止。
蔚璃不免又要笑他拘谨自持,直言问道,“先生有话但说无妨,可是还要讨茶喝?”
程潜之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连声道,“不会不会……岂敢岂敢……我原有约,是候在客栈等人来赴约,闻讯才冒然跑来,我还须再赶回去,时辰不早……”他虽这样说却还是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蔚璃又是感念又觉好笑,“先生大义,蔚璃铭记。此间你我故友闲庭叙话,便如那日淇水畔围席畅谈,当下所议既不入朝堂之典亦不做史家之言,先生有何顾虑?”
程潜之忙道,“非是潜之顾忌身后评议,只是……只是怕思虑不周,言辞无度,让长公主见笑。”
蔚璃倒是又要笑了,“先生不畏史家评说,倒怕我笑?那我自此便不与先生笑了,可好?”
她目色坚定,姿容明朗,便如那日淇水初逢——一身磊落清风,满怀疏阔洒然。程潜之望着便觉自愧不如,当初何等愚钝,竟生与其比肩之念,此样女子岂是寻常男儿可以攀望?此生也惟有以寥寥浅智略尽薄力,护她一时半刻了。
他左右思量,遂又凝神郑重言道,“潜之今日之言,仅做鄙见陋识,长公主但有所用亦全凭卿卿睿智,长公主若觉得是无稽之谈,一笑置之便好。”
蔚璃浅笑,静候他道来。程潜之整顿心神,便也一一道来——
“其一,仍要说回淇水畔纵马驰行的西琅夜玄。潜之不止一次讲过:琅人无礼,粗鄙蛮野之族,而其王族公子夜玄更是狂妄无忌之辈,留之必是大患。”
蔚璃蹙眉,那夜玄已然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大患于否,谁人计较?
程潜之继续言说,“凡事有界——此是当初伏白族开朝立国、以礼乐治天下之本。‘万物有序,进退有度,凡事有界,方可得长久之治’!一隅之乱住住祸殃一国,毫厘之差往往谬以千里。夜玄有第一回越界行事,若不能消弭于起端,则后患无穷矣!诚如莫族霸凌朝堂亦非一日之寒。”
蔚璃当下并无话讲,虽也质疑程门先生之论公允几何——是夜玄无礼当真难容于天下,还是这位呆书生仍在为淇水之难而鸣不平?程门世代为帝王师,今日所论实为捍礼护道之典范!蔚璃也是在许多年后才领悟其深意,可惜那时已然是祸乱天下,疮痍宇宙。
程潜之见她不响便继续言说,“其二,是想请问长公主,东越蔚族何去何从?如今皇族式微,权臣当道,封王自立,玉氏江山已然风雨飘摇,皇朝三百年封国守境之治只怕已入尾章,天下趋向分崩离析之势。而蔚王族是拥兵自立、霸权东境?还是扶助皇室、再复中兴大业?”
蔚璃愈发蹙眉不解,“为何只我东越王族能扶助皇室?既然是四境封王……”
“长公主以为四境封王还有谁家会挺身出来扶助皇室?北溟非中原世家,自不必说;西琅地处荒瘠之地,历代君王所图皆是向东拓土以占肥沃农田,天下若乱,长公主以为夜王族是会趁机侵城掠地还是会扶持一个飘摇欲坠的皇族孤子?哪个得利更多?至于那南召……”程潜之稍顿片时,极少见地讥笑一声,“长公主也知何谓‘南人狡诈’,他们是‘有利趋之,无利弃之’。以此回他们运筹风篁世子之联姻便足可见其野心。风族还未能代玉家而取天下只是因为他们尚无十足把握,可是若再有十年,等风篁即位称王,长公主那时或已为召国王后,你以为玉家凭甚与风族争天下?此正是风王族筹划百年的宏图大计!东越若不能在今时襄助玉家,玉家不亡于莫齐之患,也必亡于风族之强,到那时东越是向风王族称臣还是自立称帝?此即是东越今时之抉择与来日之去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