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悄悄撑案,张目向座屏内侧窥望,屏息静听,似有衣裳綷縩声,又有掷物翻衾声……
“丫头?”他小声轻唤,只怕被她听见,却又想得她回应,他正了正衣冠,缓缓自席上起身,起至一半忽又坐下,心思凌乱着又向内探看,又悄声唤一句“丫头……”,未得应又要起身亲自去看……正这样时候,忽见蔚璃抱了七弦琴飘然归来,衣裳整衣,神色凛然,一时窘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单膝跪在桌前怔怔不知何处。
蔚璃倒是落落大方仍往自己席位坐了,横琴于案,慨然道来,“实话说与你吧——我哄你入宫实则是想把你扣下,然后拿你去要挟召王——勿乱我边境,勿窥我疆土!”
“哈哈哈哈……”风篁不由得拍案大笑,指蔚璃大赞,“你这丫头!我实实爱煞卿卿!我们也算心有灵犀!不谋而合啦!”
蔚璃蹙眉立目,那一样就合了呢!他大约看出她困惑,又忍笑说道,“璃公主想要扣押我总不会是以刀剑压颈吧?总还是使些美人计更省力吧!次样岂不就是不谋而合!——你只要亲自使出那美人计,我自甘心情愿留在越安宫做质子!”
这便合了!——他欲与她拥枕兰舟;她欲诓他留恋宫闱!蔚璃想到如此也是又气又笑,未料到坦意直言反受他取笑挟制。
“如何?”风篁见她雪腮堆霞,目带娇嗔,愈发怜她爱她,愈要与她逗弄。
蔚璃哪里会甘心落败,伸手抓起桌案上唯一一只黑檀镇纸向他挥去,风篁嬉闹着抱头躲开。
正这时裳儿自外面走来,见此情形惊呼一声,“长公主!可好省心些!”冲上来一把夺去她手中的黑檀镇纸,又向一旁抱头祥装惧怕的风篁陪笑言说,“世子也该知道了,这屋里不多摆杂物原也有这么个缘故——随她捞起甚么都是凶器!世子以后置宅安家可也要引以为戒!”
风篁被这伶俐宫女半假半真的玩笑讲得又是伏案大笑。
裳儿转头又去警劝蔚璃,“长公主要是砸坏了世子现下可没人替你医他!”
蔚璃这才想起来,也借故教训,“让去召个医丞来怎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跑来说嘴倒溜得很!”
“宫中所有医丞都被召去越明宫啦!”裳儿答说。
“王兄病了?”蔚璃惊问。
“是灼妃!”裳儿见风篁在此,余下的话便没有讲。蔚璃以为风灼病情还是上一回她来闹越安宫时被自己气的,又怕风篁为此难做,便也没有接问下去。
风篁见她主仆讳莫如深,便径自直言,“既然是灼姑姑病了,我们该去探望探望……”
“别别别!”裳儿急忙拦下,只好实言,“不是病……是……是喜!”
风篁一时未能了悟,蔚璃反倒机警地睁大眼睛,“灼妃有喜了?”难怪这么快又改称灼妃啦!她风灼大约是自有史料记载以来晋升最快的后宫嫔妃了!
风篁也惊喜十分,“灼姑姑有了小公子?!那我们更该选件贺礼送去才是!”其商量的口吻俨然已当蔚璃是他家中女主,还当此处是他世子尊府。只是再瞻顾四周,才醒悟此处既非自己庭院,也着实无甚珍宝可做贺礼!“我该回趟翡翠楼……”至少那里还有几件私藏。
“世子该先把伤口重新包一下。”裳儿抢言说,“被人看去还真的以为是我们长公主施暴世子呢!”说时奉上各样药散细棉,又道,“我这便去选件贺礼,供长公主晚时晋见之用。”说完转身去了。
这时又有小宫女走来,放下茶炉茶盏,略言两句备餐之事便也躬身退去了;又有宫娥奉上糕点与鲜果,一一摆置妥当,问说可须添补何物,不等着答也都行礼去了……大家来来回回似乎无人有意留下来为女君的夫婿重理伤口。
风篁看得好笑,只能询问蔚璃,“那么,就烦请阿璃为我理一下伤口?”
蔚璃看着他不动也不响,知道这些都是那裳儿在捣鬼,心里只盘算着该如何整顿宫纪!
“那还是我自己来吧……”风篁叹息一声,只好自己动手去拆头上绷布。
蔚璃这时却在一旁殷勤道,“我替子青拿面铜镜来!”起身要逃。
风篁一把将她按住,“你还真狠得下心!”
非是狠心,只是不忍心!她又怎忍瞠目见他额角伤痕!他来东越才不过一月光景,与自己相识才不过几个昼夜,却是幽禁之囚也做过了,剑刃之伤也受过了,还要与族人分裂两邦,这许多祸乱加身,岂非都是为着与她东越蔚璃相识的缘故!他若未来东越,亦或选亲时自己不曾择他为婿,那么这之后的各种纷扰都不会牵涉到他……
最终蔚璃还是拗他不过,只能亲自上阵,为他重理伤口。拆去绷布她才晓悟,何以裴管家要如此遮掩伤口!那剑劈当头,想来当时萧雪是一意要取他性命罢,只是不知是何缘故,大约心念恍了一恍,剑气稍敛,剑锋稍错,一道血口自他左上额斜贯下来,划过眉梢,直入耳鬓!虽未能削去头颅,然那血口之深,却宛若鸿沟开在他脑门上!
蔚璃深吸口气,取了洁布蘸水,先为他清一清伤口处的血污,手指轻柔,唯恐触他痛处。
风篁跪膝端坐,看着她眉眼近在咫尺,目有萤光,眉结忧郁,倒是难得一见的柔软娇弱,又见她小心翼翼,愈发心下感念,哄她道,“慕容小姐说了,这不算是重伤,止了血止了痛自己便会长好,即不会傻也不会痴,你家夫婿还是个聪明人物!”
蔚璃并不为他的玩笑所动,只是默声地取了药散为他重新敷抹伤口。她温热指尖触过他额头,使他觉出别样的温柔与亲切。
“丫头,”他忍不住又要与言她说,“我方才与你讲的……第三点原是我私心,你当做未闻,只是那前两条,你若能应,我一样可以游说我王借兵将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