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甚么稀奇的画吗?”小婢女乍见绢稿上的寥寥笔墨,竟有枯寂荒凉之感。
“此是凌霄君?”年长的婢女倒是看得仔细些,“我看倒像位瑶台仙人嘛!你瞧这木兰……”
“休动!”主事婢女挥手将她试图触摸的手臂打开,“怎样人物,也是你可以沾染!”
“我看这凌霄君可不像世间人物!你瞧这眉眼,这唇角……府上客卿也有千百人了,也是个个自称高才大美,我怎觉得竟没有一个及得上凌霄君呢……”那年长些的婢女又说。
“岂好做比!拥在前堂那些,都是世间俗物!怎比东宫太子!”主事婢女教训说。
“所以说啊——天下男儿千千万,凌霄君却是只得一个!你瞧那双眼——”小婢女附和着言。
“是啊是啊——女儿家也难长出这样魅惑的眼睛啊!”主事婢女赞说。
“所以说咱们小姐鸿福齐天呢!得了无尚荣华,得了宫阙万间,还得了这么一位举世无双的谦谦君子!此生无憾矣!……”
“是啊最啊!原来听闻太子殿下怎样怎样风姿俊美,雍容雅正,还只当是世人附会吹捧之言,未料想今时见了——太子殿下风姿远胜世人赞颂之美呢!小姐当真福气!”
婢女们望着挂在屏风上的画卷,七嘴八舌地各样议论着。
齐葭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面前水墨,那画上画的是一枝木兰遮琉瓦,一袭白衣瞻木兰。那木兰洁白,婷婷乎傲然于枝头;那白衣飘逸,幽幽然若遗世而独立。两相映照,一者有凌霄之高志,一者有遁世之闲情,倒也能相得益彰!
齐家女子痴痴举目,心潮澎湃汹涌,实难割舍下此样俊美容颜再侧目别处!又细细窥看那笔墨,她也算对画艺见识颇深的行家,但见此画之笔锋疏落、墨迹浅淡,除去眉眼略着精墨,刻画少年幽邃沉静之神,面颊勾以细线雕琢君子瑰玮清隽之容,余者如衣裳佩饰、乌发垂墨处皆是草笔带过,寥寥勾画全似闲来写意,整幅画像望去,即有漫不经心的散淡潦草,又兼具凝神屏气的点睛之笔!
此样闲散着墨,实非宫廷画师之风,该是谁人绘此画像呢?齐葭又陷入沉思中,想到此回入宫倒比第一回舒心畅意许多,那位冰夫人虽则言辞依旧如常的冷漠,但所言所教倒也使她受益非浅。临别又赠此画,称是三年前宫中闲人描就的一副小画。
何谓宫中闲人?闲人岂可随意描绘君上容颜!那么画中所绘当是三年前的凌霄君了?再仔细看,那眉目间果然是有几分少年人的明朗澄澈,又存着一丝浅浅冀盼,幽幽闲愁。此样君子,世间难求罢!
“你们快瞧!小姐都看傻了呢!”有小婢女叫说。
“小姐快醒醒!殿下从画里走出来了!殿下来接小姐入住新宫呢!……”
婢女们嬉闹着又推了一把齐葭,齐葭这才恍神,恼得挥手拨开小婢女,嗔喝着,“你们休闹!”又道,“去取只烛火来。”
主事婢女忙向内室去,不时举过一盏烛台,好奇打趣问说,“小姐可是要学半仙‘做法’,把这画中人唤下来?”
惹得齐葭又是一阵羞笑,借着烛火萤虫之光,再观君子熠熠神采。若真能唤得下来,那才是洪福齐天呢!此样君子,世间罕有,又哪会那般易得!纵得其人,亦难得其心啊!
凭自己诗词书画、歌舞琴乐,样样称绝于帝都,可也未必能得君子侧目罢!那些被世人称颂的“拨弦可动松雪,落棋能惊风雷,舞袖妒煞月娥,泼墨能拥江山!”之技艺,可有一样能打动君子心肠?比之那东越蔚璃,又如何?
难啊!君王之恩,乞之何易!君王真情,更是稀世罕有!更多的还是权利制衡罢!听陆师兄说,爹爹近来忧愁太子还朝一事,是迎是拒,实难定夺。听陆师兄之意,若无爹爹襄助,太子归朝实非易事,可爹爹若是冒然出手,又极可能危及自家存亡。
还真是左右为难啊!齐葭望着画卷也不禁微微叹息——画中人求得是玉室昌盛,四境臣服!爹爹求得是齐门富贵,权高盖世!那么自己求得又是甚么呢?一坡宫阙楼宇?一袭凤冠霞披?都不过是一瞬繁华,过眼浮云罢了!宫阙千年终作土,凤冠入土亦尘埃!
惟有世间真情不泯,共良人寸寸光阴不朽!既然得遇君子无双,幸甚至哉!又岂可辜负天意!自当赤心一片,挽住他风华绝世!共他朝朝暮暮,岁岁年年,生生世世,永缔良缘。
齐葭起身收了画像,缓缓卷回画轴,又吩咐身边婢女,“替我更衣。我要去向爹爹请安。”
“小姐怎忘了,老爷前两日就传下话来,说是近来公务繁忙,免去诸人请安之礼,指令府上任何人都不可往书房扰他”主事的婢女答言。
“我又岂是任何人!?”齐葭将画像封入锦盒,心中亦有几分忐忑,凭是一生怎样锦衣玉食、春风得意,既遇君子,才知世间原也有那许多的求不得!
求不得,也要求!平生所学,岂非都是为了配享繁华!配享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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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葭往后园书房来,求见自己的父亲,可巧那位陆戎师兄也在,看样子是正与父亲议论要事。齐葭入内拜以大礼,又与师兄话了几句家常安好。丞相齐谡正为是否迎东宫归朝一事而焦头烂额,此间见了自己这个娇女儿倒是又满怀欣喜了,忙令赐座,又命婢女端来各样鲜果点心,哄小女欢颜。
齐葭怀中抱着凌霄君的画像,一直未肯放手,一旁陆戎看得稀奇,故意打趣说,“小师妹今日得了件甚么宝贝?可是来向老师献宝的?”
齐葭羞涩一笑,也顺势言说正事,“宝贝虽是宝贝!却不是献给爹爹的。方才午睡时,葭儿得了一梦,这梦中所见甚是美好,故特来央求父亲,可否替女儿圆了这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