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恒铺纸,继续拟写文书,与羽麟淡言,“你若无他事,暂且退下罢。或是往别处去转转,只不要在我眼前闲晃。近来嗜杀,不要伤了羽麟才好!”
羽麟张了张嘴,要说的玩笑话又全数吓回了肚子里,停了半晌,才重新镇定了郑重道来,“我自然有正事!”想想又补一句,“我说得每一句都是正事!阿璃也是正事!”不等嗜杀之君横眉,紧接着又说下去,“师源递了信来……是通过我家各处商号,辗转传至京城的,我也是昨晚到酒楼里翻看账本才知有这么一封信,伙计们不知此信重要,竟把它给忘记了……”羽麟又絮絮叨叨讲些其中周折。
玉恒锁眉问道,“你只说信在哪里?”
“在我店里。”羽麟答言,见玉恒眉头又紧,忙解释说,“你不知道——我每一回入宫都要受宫门侍卫上下盘查搜身,倒似我能带进来甚么宝贝似的!那些送给阿璃的礼物倒有一半是打发他们用了!”
“今日依然如此?”玉恒问说。
“今天没有!今天倒是肃静!他们看了我的令牌就放行了。”羽麟似乎此刻才觉出异样,倾身上前小声问道,“听说昨晚宫里杀人了?是你杀的?你就不怕惹怒莫嵬,他领兵逼宫?”
玉恒叹息一声,自嘲道,“现下来看他还未曾点兵!只是不知明日、后日……哪一天他又杀心大起,屠我宫门!在兵乱之前……”说着又深深看了羽麟一眼,“羽麟还须费心替我留意着城中动静……”
“你明知自己处弱势,何故不能忍耐行事!你知莫家若然兴兵,必是满城堆白骨……”羽麟心焦嗔责,可话至一半又忽然想起:面前君子又岂是鲁莽之人!危局之下他已然忍常人所不能忍,只为何故昨夜宫中杀人?“他们……不准你见阿璃?还是有意……谋害阿璃?”
玉恒斟酌着言,“无论怎样,确是行了一部险棋……”又欲语还休,停了半晌才道,“事成不议,且走一步看一步罢!你先说说师先生信上倒底说些甚么?”
羽麟蹙眉看他片时,原来他与阿璃近在咫尺却也是如隔天涯啊!莫嵬连丧两子在蔚璃手上,又岂能轻易放过她!而这位太子自己尚且危局难解,想要顾她也是艰难罢!
“师先生说,”羽麟顿了顿,似在回想信上所言,“东越将领有意护送那四千禁军并一干文臣再闯莫嵩大营,以求还师帝都,不想中了莫嵩埋伏,东越将士死伤惨重,四千禁军更是被冲杀得七零八落,而柏谷关因兵将外调,几无守城之兵,莫嵩使大军强攻数日,终至城破将亡,蔚珒殉城,方镜在护送城中百姓撤离时不幸被莫嵩擒获,斩首于东越子民面前,东越子民愤而反扑,莫嵩又令手下士卒斩杀东越军民总有近万人,城中白骨堆积,城下血流成河……”
玉恒听不下这等惨烈,皱眉问说,“师先生信中当真细说战事?何故如此?”
“师先生讲说这些是为另有置评,”羽麟慎重思量着,“原话是这样说:所幸青门遗孤不曾镇守此关,柏谷关之伤亡若然累及青门,则东越蔚璃再不可驯也!东越蔚族必求自立!东境封王亦自此罔顾皇权!”
玉恒微有怔愕,他虽素知这位帝师——程门长子秉性孤冷,心意淡漠,可也未能料到他置评事物可以这般无情!柏谷关尸骨成堆,血流成河,蔚氏宗亲殉城,少年小将阵亡,何等惨烈,他却忧心别处!?道甚么——幸不曾累及青门,否则蔚族必然自立!
“蔚珒算来……是为璃儿之堂兄,亦是王室近亲,是继蔚珂之后又为莫家所杀的另一蔚氏子弟!”玉恒惨淡言说,“那方镜也是三朝老臣方老将军之幼子,璃儿曾与我提过,说是他比濯儿年纪还小,兵法战略却然与濯儿相当……她本有心历练这少年,将来使他为青濯之副将,与青门共同镇守东极。”
玉恒不禁又是一声长叹,“此样惨烈虽未累及青门,她若知悉,一样恨我。若是送她归国……”或许当真——他蔚族会自立自治、罔顾皇权罢!此是他坐镇东宫,最怕,也最不敢想之事!与她为敌?谁胜谁负?胜又何欢?负又何甘!
“所以你囚禁阿璃也是为着挟制越王?”羽麟又不知死活地追问一句,问过才又悔恨万般,也不等玉恒答言,径自又讲说他事,“师源在信上也不只是评说此事,他是要嘱告你——”羽麟掂量着,这话该如何说才能四方无害,“还是那句话——须使东越为忠臣!须念蔚璃为挚友!此是危难之际破敌之关键!柏谷关之伤亡……信上原文是这样说的,‘太子须知之,念之;切勿怜之,悲之,此非君子之情’。而至于如何对待阿璃,师先生的话是说,‘太子须敬之,恩之;切勿亲之,骄之,此非丈夫之德’。”
玉恒轻笑——知之,念之,敬之,恩之,何等疏离淡漠!而怜之,悲之,亲之,骄之,是他当下惟一能给予她的温情厚义,却又都被禁之!所谓为君者,便活该是要孤家寡人吗?
“还有吗?师先生未说他如今身在何处?或者……可有退敌之法?”玉恒倦意问言。
“也说了。”羽麟讲到口渴,端起面前茶杯,只喝一口便不由大叫,“阿恒愈发小器!一口热茶也不肯煮了!这都甚么天气了,早起都见寒露了!你还给我喝冷茶!”
“我喝的也是冷茶。”玉恒淡言,“几点寒露怎比得了霜华凄凄?”
羽麟立时无声,怔了半晌才道,“也算你有良心!”举杯又喝下一大口凉茶,顿时身心俱得清凉,又继续说道,“师源说他现下与二千不到的禁军避于九犀山的白灵谷内,与绕道外围赶来接应的蔚琥所领的五百精锐之师一起,正待援军抵达,准备再攻回柏谷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