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野忙道:原来是周大哥,我叫言征野,还不曾有字,大哥叫我征野便可,日后便要劳烦周大哥多照应了。
周羽飞挑眉道:哦?我倒是早就听闻,驸马爷有个一起长大,极为要好的亲信,刚才猜到是小兄弟你,只是征野兄弟姓言,莫非是驸马爷外祖家的那个言?
征野挠挠头,笑道:我家的确是言家的远房亲戚,只是已经快隔出五服了,当初也是运气好,才被老将军和老夫人挑来,给爷做伴的。
周羽飞笑道:那便更要亲厚些了。
二人交谈,暂且不言,车里的贺顾试图和长公主搭话,却不知为何,今天的瑜儿姐姐似乎,对他态度冷了三分,他一路上拼命找话题,却频频冷场,最后也只得讪讪闭了嘴。
许是要回门了,近乡情更怯,瑜儿姐姐毕竟是新嫁娘,如今回门,紧张所致,话少了些也很正常。
便没再多想。
还好西大街离皇宫很近,没多久就到了宫门。
二人下车,宫门前早早等着一个皇后派来的接应小内官。
陈皇后想的甚为周到,竟然连步辇都给他俩备好了,显然是生怕女儿女婿,多走一步会累到,真是十分体贴。
裴昭珩看见那辇,却皱了皱眉,对内官道:还是不乘辇了,我们步行进宫吧。
裴昭珩还未和贺顾成婚,以长公主身份,留居宫中时,便时常协助陈皇后打理宫务,说是协助,其实宫务主要都是他在管,裴昭珩虽然驭下不算严苛,该有人情味的时候也不缺,但总归还是按照宫规,严正行事,且十分说一不二。
时日久了,自然在宫中积威甚重,不仅是芷阳、庆裕二宫,便是其他宫里的宫人们,见了长公主,也不免要心中打几分怵。
此刻她说了不坐步辇,那接应的小内官,又哪儿敢多劝,低着头便乖乖的把步辇麻溜抬走了。
贺顾倒是没多想,是坐、是走对他来说,其实没啥大差别,他也不多问,只陪着瑜儿姐姐,老实步行入宫。
谁知,长公主却主动低声和他解释:乘辇入宫,是天子赏赐有功之臣入宫觐见,才给的恩典,我与你只是回门,就轻易破规矩,日后倘若传进御史言官耳里,怕要给母后和父皇惹麻烦。
贺顾愣了愣,连忙拉过她的手,道:原来如此,没关系的,其实姐姐不用同我解释的这么细,姐姐无论说什么,我都听的。
裴昭珩一怔,贺顾拉着他的那只手,掌心温热柔软
不是女子温香软玉的那种柔软,而是少年人还未完全长成,如青青碧草般,那种带着坚韧的柔软。
他几乎被烫的缩回了手。
裴昭珩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自从昨日贺顾说了那孟浪话,他便再也没法告诉自己,贺顾对他,只是寻常少年知慕少艾。
贺顾显然已经用情颇深。
而他而他竟然也开始因为贺顾的注视,心跳加快。
他该冷静冷静。
子环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却知道
他们都是男子。
裴昭珩面纱下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终于还是垂眸,从贺顾手里缓缓抽回了手,淡淡道:嗯。
贺顾愣了愣。
前面领路的小内官,走了老远,才发现后面公主驸马没跟上,连忙又小步跑了回来,小心翼翼道:殿下,驸马爷?
裴昭珩道:走吧。
语罢,便抬步从贺顾身边走了过去,贺顾虽然心中总感觉,今日的瑜儿姐姐有些怪怪的,却也只能老实跟上。
裴贺二人在路上各怀心思,纠结的纠结、摸不着头脑的摸不着头脑,陈皇后却在芷阳宫宫门前,等得望眼欲穿。
她一边扯着手里的丝帕,一边念叨道:算着时辰,乘步辇也该来了呀,怎么这般慢?
李嬷嬷在她旁边宽慰道:娘娘太心急了,这才辰时末呢,许是路上遇着了什么人,也说不准啊。
陈皇后道:能遇上什么人?今日虽有宫宴,那些得了恩旨赐宴的大臣们,却也要晚些时候才进宫,现在哪能遇上?
正说着,远远一行人便从宫道那边过来,陈皇后当即眼前一亮,连忙抬手,朝那边挥起了手里的丝帕,道:可算来了!
李嬷嬷:
等接了贺顾、长公主二人进殿落座,陈皇后才拉着长公主,道:总算叫我把你们盼来了!
便开始絮絮叨叨问长公主,这些日子在公主府过的怎么样,吃的香不香、睡得好不好。
贺顾摸摸鼻子,寻思人家母女俩说体己话,他杵在这,有些碍事,便十分自觉的请了辞,说出去透口气,陈皇后倒也十分爽快的放他出去了,临走前还十分关怀的问他饿不饿,若是饿了,她就叫小厨房去做些点心,先给女婿垫垫。
贺顾连忙婉拒了。
陈皇后又吩咐了兰疏跟着他出去,带着驸马透透气,贺顾这才离开。
贺顾和兰疏刚一出去,陈皇后便拉着女儿的手,低声笑着问她:刚才顾儿在,我也不好问你,这些日子,可还好么?
裴昭珩顿了顿,道:方才母后不是问过了吗,儿臣很好,公主府得母后悉心布置,无甚不妥之处。
陈皇后闻言,一个没忍住,翻了个小白眼,这才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顾儿待你好不好,你们俩好不好?
裴昭珩:
裴昭珩:甚好他爱吃甜,尤喜糖醋排骨,儿臣已嘱咐了厨房,日日都做,这些天驸马每顿都能吃两三碗,他年纪还轻,应当过不久,便能再长个子了。
陈皇后:
陈皇后用一种恨铁不成钢、又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看着女儿,终于没忍住,焦急道:谁问你这个了!母后是问你,你两个如今如何了啊?
裴昭珩:还请母后明示。
陈皇后终于绝望了,索性四下无人,只有李嬷嬷和几个小宫女,也不拐弯抹角,干脆直言问道:你和驸马,如今感情如何?可曾住一间房,他喜欢你吗?圆房了没有?
裴昭珩:
他终于明白过来,母后想问的原来是这一茬,一时不由得有些无奈,但又不好欺瞒她,便只得如实道:不曾。
陈皇后听了这两个字,简直就差把失望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她沉默了一会,又追问道:都十来日了,这是为何?难不成驸马不喜欢本宫的瑜儿吗?
裴昭珩无奈道:母后忘了么,儿臣不喜接触男子,与驸马成婚后,我与他也一直分院而居。
陈皇后看着他,顿时愣住了,半晌,才奇道:什么?这不是你因着不愿成婚,瞎编来糊弄母后的么?
裴昭珩:
陈皇后道:若非如此,那日顾儿和老侯爷入宫见你父皇,你为何主动碰人家,非要看他长得什么样?
母后那时还以为,你便已经瞧中顾儿了呢!
裴昭珩:
也不知该如何与陈皇后解释。
厌恶接触男子的确是编来糊弄她的,可不能和贺顾圆房却也是真的。
毕竟他与子环,两个男子,圆哪门子的房?
正要再解释,陈皇后却忽然一脸认真道:瑜儿,你害怕圆房,小女儿心思,母后如何不懂,说白了,也不过是怕痛,怕羞罢了,只是你与顾儿毕竟是夫妻,总要过了这一道坎儿,以后才能儿孙满堂,你要真的害怕,母后倒有个办法。
语罢转头对李嬷嬷道:嬷嬷,你去把本宫早已备好的那壶酒,拿过来。
陈皇后此话一出
对长公主真实身份,心知肚明的李嬷嬷嘴角抽搐:
心中莫名其妙,升起一丝不祥预感的裴昭珩:
一时芷阳宫正殿内,沉寂一片,落针可闻。
第35章
李嬷嬷抬眸瞟了那边的长公主一眼。
心中暗道,还好娘娘只是说,要赐酒给殿下,殿下心知肚明,这酒定然是不会碰的,且就算碰了,他与驸马爷二人,两个男子,也闹不出什么事儿来,便乖乖领了皇后之命,面色如常,若无其事的去取酒了。
陈皇后见李嬷嬷离开,又屏退了左右宫人,这才看向女儿,一向跳脱如她,此刻,脸上笑容也不由得显得微微有些尴尬,她心知女儿聪慧,定然能猜到,便也不言明那酒有何效用。
只低声对她道:这酒是西域一个小国,进贡给你父皇和本呃,总之,这酒得来不易,且效用甚为猛烈,一小杯便可起效,瑜儿拿着回去,可寻个好日子,再
裴昭珩听得额头青筋微微跳动。
母后。
陈皇后干咳一声,终于不说了。
李嬷嬷动作麻利,很快就拿着一个白瓷小酒壶进了殿门,放在案上,道:娘娘,酒取来了。
陈皇后道:你不愿听,母后就不多说了,这酒瑜儿就自己带回去,至于要不要用如何用瑜儿便自己看着办吧,母后也不逼你,好不好?
裴昭珩嘴角微微抽了抽,他沉默了一会,还是道:儿臣知晓了,多谢母后赏赐。
却说殿外,贺顾正坐在芷阳宫花园里的荷花池边,从怀里摸着糖炒瓜子吧唧吧唧的嗑。
他上辈子亲娘去的早,且一生未娶,又不喜欢与人推杯换盏、寒暄往来的客气来客气去,参加这种宫宴园游的次数少的可怜,为数不多的几回,都是后来太子登基为帝后赐宴,不得不去。
结果去了也还是坐不住,贺顾一到那般觥筹交错的名利场上,就浑身难受,屁股上仿佛长了钉子,半刻也坐不住,宴行不到一半儿,他往往就尿遁跑路了。
偏偏太子又是个看似宽仁,实则心眼比针尖儿大不了多少的人,这么几次下来,就难免要以为贺顾这是恃宠而骄,又或是对他有意见,借此,给他这个赐宴的新君甩脸色。
偏偏贺顾又缺心眼,完全没考量到过这一层,旁人劝他忍忍,他也只当放屁,该尿遁还是尿遁。
于是和太子隔隙日深,贺顾直到东窗事发前一晚,都还浑然未觉,只是宴会上喝喝酒这点鸡毛蒜皮的事,也能成为太子发难于他的一个缘由。
贺顾想起这些往事,坐在荷花池边长长吁了口气。
还好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世人常开玩笑,把一件事过得久,叫恍如隔世。
然而对贺小侯爷来说,那些个糟心事,的确是恍如隔世了。
如今他日子过得快意,又得了心爱女子为妻,不该再琢磨这些个给人添堵的烂事了。
不过,不琢磨归不琢磨,今日毕竟是他陪瑜儿姐姐回门,若是晚些时候的宫宴上,他也尿遁,难免不好看,叫旁人猜测公主驸马感情不睦,是以贺顾打定主意,今天便是再难受,他也要在宫宴上坐到陛下散宴为止。
这便做了万全准备,叫征野给装了鼓鼓囊囊一兜儿的糖炒瓜子,届时若是实在难受,旁人且聊他们的,他就坐那嗑瓜子,这么一大兜,便是嗑他个三五个时辰也够了。
只是眼下他先尝了尝,感觉还是有些干了,晚些时候宴会上有酒佐着,想必好点。
贺顾琢磨着,殿里皇后娘娘和瑜儿姐姐的体己话,也该说的差不多了,便对兰疏道:咱们回去吧。
兰疏点头应是。
时近晌午,二人回到殿中,果然陈皇后和长公主似乎已经说完了,只是贺顾观长公主神色有些奇怪,仿佛有些神思不属。
贺顾看到长公主身边案几上,摆着一壶酒,正想问这酒是怎么回事,长公主却飞快的叫兰疏给收走了。
贺顾便也没多想,心道,可能是陈皇后赐给女儿的什么佳酿吧。
只是平日里瑜儿姐姐性情甚为严正古板,贺顾从未见过她饮酒,皇后娘娘虽然亲自赐酒给姐姐,想来带回府去,她也不会沾的。
多半要暴殄天物了。
他上辈子军营中打滚,自然是很能喝酒的,虽然说不上嗜酒如命,但多少也能算是个行家,此刻他隔了那酒壶老远,胃中酒虫勾动,就已经闻到了三分酒香。
那定然是一壶好酒。
贺小侯爷心中,忍不住暗暗为其惋惜
真是可惜了一壶好酒。
大越朝皇室旧例,七夕这日,总要宫中设席,刚开始还只是宴皇室宗亲、与京中能和裴家沾得上关系的勋贵。
到后来,朝中一些得天子信重之臣,也能得恩旨,带上家中亲眷,入宫享宴。
故而,能进七夕宫宴,在本朝是极能昭显荣宠,又可光耀脸面之事。
皇帝勤勉,便是七夕这一日,早朝也不歇,又遣人来了芷阳宫传话,说是有要紧政务,留在揽政殿处理,便不来和皇后、公主驸马一同用饭。
皇后倒也不意外,只说知道了,就要放那小内官回去。
倒是长公主心思细,今日外头日头灼人,那小内官想是得了圣上口谕,不敢耽搁,紧赶慢赶跑来的芷阳宫,满面通红、出了一脑门的细汗,长公主见状,怕他要是再这么跑回去,难免要中暑,便叫兰疏留住了他,端了碗凉凉的绿豆汤给他喝了,这才放那小内官离去。
贺顾见状,面上不言,心中对她爱慕却又更甚三分。
和长公主成婚这些日子,贺顾对自己的妻子,了解的也日渐深刻,长公主尽管出身高贵,却并不似某些人那样,看似脸上慈和,实则佛口蛇心,心中并不把这些供人差遣的下人当人看,便是偶尔待人好了,也多是别有所图。
比如太子。
长公主一个女子,高贵出身,神仙般容貌,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缺,她对人的好,是心眼里真的好,而不是图别的什么,贺顾能看得出来。
贺顾刚开始,虽然的确是为了她的容貌动心,可真的了解了这个人,知她品行,却只有更加钟情于她、更加死心塌地。
长公主似乎是感觉到了,贺顾在看她,转过了头来,然而她目光刚刚与贺顾相遇,便又飞快的挪开了。
贺顾却不在意,仍是呆呆看着她,唇角噙着三分笑,也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