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也不晓得,对于贺诚这样从小在圣贤书里,泡着长大的小书呆子而言,能重新入读国子监,意味着什么。
贺诚心中感激自不必说,再一想到他亲娘,那般苛待大哥三妹,而大哥竟然能不顾旧隙,如此对他,心中只有更为他母亲所作所为羞惭,又暗自发誓,以后若能有所作为,必然不会辜负大哥今日恩情。
贺顾半晌才反应过来,见贺诚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忙道:害,我道是什么事,把你弄成这样,罢了,你娘干那些事,我已找她算过账了,你自好好读你的书,没什么好替她多想的,别叫这个误了前程。
贺诚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连连点头应是。
裴昭珩先前还做长公主时,就已经将长阳侯府的家事查了个底朝天。
他基本已经清楚了贺顾、贺老侯爷与那位继室之间的龃龉,此刻贺顾贺诚兄弟一番言谈,贺顾没觉得有什么,落在裴昭珩眼里,却只觉得
子环心性之纯良,莫说是在京中王孙公子之中,便是裴昭珩长到如今这么大,也是头回见到,如他这般胸襟宽阔之人。
他对那继母所出的弟弟,竟然能如此不计前嫌,裴昭珩扪心自问,便是换了自己,也未必能如贺顾如今这样。
他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垂眸看着贺顾和贺诚交谈时,少年那带着笑意的俊朗侧脸
子环虽然花心、风流了些可其他地方,却又实在可爱的紧。
叫人挪不开眼睛。
贺顾正要最后叮嘱贺诚一句,叫他在国子监好好读书,却听三殿下在边上,温声问了句:这么多书,二公子怎么不叫下人帮着拿?
贺顾闻言一愣,看着贺诚怀里那一摞老高的书,的确是多的有些夸张,也奇道:是啊,诚弟怎么不多叫个小厮跟着呢?
贺诚忙道:害,不碍事,只是几本书罢了,也不重的,我拿得动,再说不是还有小夏跟着我吗。
他这话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就仿佛他抱着的那一摞二尺高、本本都快有拳头厚的书,的确是轻如鸿毛,然而他身后,那跟着他,只抱了贺诚怀里一半多书卷的小厮,却已经开始胳膊发颤了。
小厮等了半天,似乎终于扛不住了,苦着脸小声道:二公子,咱们先回去放书成么?小人小人实在是拿不动啦
贺诚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是么,那要不你再分几本给我吧?
贺顾见状忙道:罢了,也不说闲话了,你快回屋放书去吧。
裴昭珩、贺顾二人,这才与贺诚告了别,重新登上马车,启程前往京郊的庄子去了。
往京郊庄子去,这马车怕是还得跑上一段时间,贺顾正琢磨着,寻个什么话题和三殿下闲聊,却听他忽然问道:不知二公子那只眼睛,是如何盲了的?
贺顾一怔,没想到三殿下,竟然忽然问起了这个。
不过如今,殿下是他的小舅子,亲戚之间,会关心关心家事也不奇怪,贺顾便没多想,只把那日贺老侯爷在宫中和他说的当年旧事,跟三殿下复述了一遍。
他说的随意,裴昭珩却听得眉头轻蹙,待贺顾说完了,他沉默了一会,才道:这么说,当年子环的亲娘,和如今的侯夫人,竟然是同一日生产?
贺顾提起这事,神色也蔫了几分,想起早早过世的言大小姐来,闷闷道:嗯,自从我那弟弟夭折后,娘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虽说爹给娘用药养着,毕竟还是虚了,后来又怀了容儿,本不该生的,大夫都叫娘喝落胎药,说若是非要把容儿这一胎生下来,搞不好到时候母子两个,都保不全了,可娘娘她却死活不依,怎也不愿意喝那药,后来生下容儿,容儿虽然保住了,娘却没几天就去了
贺顾越说声音越低,神色显然也很低落,裴昭珩见他这般神情,连道:是我不该多问,反惹了子环伤心。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已经想远了。
裴昭珩毕竟以女子身份,在后宫待了这么久,又替陈皇后打理宫务多年,诸般妇人之间的阴私手段,他见得比寻常男子多得多,是以听了贺顾刚才所说,他生母言大小姐和那继室,当初竟然是同一日生产,心中便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头。
且他记得一件事
以前贺顾曾经对长公主提过,言老将军、以及他那早逝的亲娘言大小姐、乃至贺顾自己,都是自娘胎里出来时,便是天生大力,与寻常人甚异。
再联想到方才那位继室所出的长阳侯府二少爷贺诚,他也不过十来岁少年模样,抱着那么老高一摞书,边上那已经成年的小厮,都尚且撑不住,贺诚看着细胳膊细腿,竟然好似毫不费力一样
裴昭珩便不免多想了一层
若真是他猜测那般定然不能放过那狠毒妇人。
只是这事,眼下还没证据,也可能只是他一时多心,猜错了
也没必要立刻告诉子环。
再等等吧。
贺顾却不知道三殿下坐在他对面,想了那么多,他正抽着鼻子,目光却不经意触及了马车车厢小几上,一本薄薄书册,定睛一看,瞬间呆住了
这竟然是
《我做哥儿那些年》????
且还是翻开的,显然之前已经有人,将这话本子看了一半了这是三殿下的马车,除了他
还能是谁看的?
三殿下,他他他他怎么也在看这玩意????
贺顾心中顿时惊涛骇浪起来,他瞥了一眼那半翻着的话本子,只这一眼,便瞧见了翻开那一页,正好是书中,哥儿和他相公这样那样,写得十分叫人起鸡皮疙瘩的床事
贺小侯爷当即呆滞在了原地。
正常男子,不会看这种东西吧?
难不成难不成昨日他在御花园里,产生的那错觉根本不是错觉么?
这一世的三殿下就是断袖?
不对不只这一世
贺顾想起来了,便是上辈子,三殿下都一把年纪、三十来岁了,他去金陵恪王府时,也没见着有王妃啊!
一个男子,还是个王爷,王子皇孙又不愁娶不到媳妇,一把年纪了不成婚,还能因为什么??
殿下他他十有八九,就是断袖吧!
贺小侯爷被自己这念头吓到了,看着三殿下的眼神,都忍不住带了几分惶恐。
真不是他大惊小怪,见不得断袖断袖当然没什么稀奇的,但是
但是若是这断袖,是自己的小舅子,还还对自己有意思,这这就有些可怕了啊!
昨日,三殿下在御花园里,看他那个眼神,跟他说话那语气
就是不对劲啊!
肯定不是他的错觉!
贺顾越想越害怕,心道
天呐,怎么现在才发现,他竟然还约这位爷,一块去庄子泡温泉若是三殿下真的像他猜的那样,这不是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只是他心中虽然觉得自己没猜错,却又不敢完全笃定,也抱着一点微弱的希冀,希望是他多心了,三殿下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其实殿下不是个断袖,更没有丧心病狂到,打自己姐夫主意的地步
是的是的,一定是他多心了,他和殿下毕竟是姐夫和小舅子,又才见面了这么短短两日,殿下怎么会如此饥不择食呢?
肯定是他近日,颜之雅的话本子看多了,这才草木皆兵了!
贺小侯爷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却不知道,他那风云变幻,脸皮疯狂抽搐的模样,落在裴昭珩眼里,变成了另外一重意思。
裴昭珩会堂而皇之的,把这话本子放在小几上,且又特意翻到了这一页,让贺顾看到
当然是故意的。
而子环见了这话本,这幅心虚且惊惶不已的模样,便让他心中完全笃定了
不仅这话本子是子环所写,且他必然也是断袖,或者说男女亦可的。
否则,他究竟心虚个什么劲儿?
裴昭珩心中确定下来,便也彻底打定了主意
子环这般多情、花心、风流的性子,指望着他自己老实了,变得专情,那是必不可能的。
就像他父皇和子环的父亲贺老侯爷那样,男子花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刻在骨子里的、甚至有时候,他们自己都未必意识得到。
似子环这般性子,想要把他牢牢握在手心里,便必须把这花心的家伙
吃的死死的。
才能少了那许多的糟心事。
他抬起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看着贺顾,忽而勾唇一笑,低声道:怎么?难道子环竟然也是一顾先生的拥趸吗?
这倒巧了,我近日也在看先生的话本子,咱们倒可以就此交流一二。
贺顾:
?
谁他娘的要交流这个啊!
第47章
不管是不是他多心,总之,贺小侯爷实在叫他小舅子这句意味深长的交流一二,吓得腮帮子一颤,回过神来便不由自主的挪了挪腚,情不自禁的想离这位越看越不对头的小舅子远点,脸上只干笑了一下,道:殿殿下说笑了,这龙阳话本子,我可不看的,怕是没法子和殿下交流了。
三皇子道:子环没看过么?可见子环方才神色,倒好像见过这话本子一样
贺顾心中猜测,这位小舅子是个断袖,便生怕他误会了自己,还没等他说完,便道:我我虽的确瞧过这话本子,但这也只是因为,咳殿下知道了这事儿,可不要声张。
裴昭珩看他反应看得有趣,心中愈发兴味盎然,面上却不露声色,只道:子环但说无妨,我定然守口如瓶。
贺顾这才顿了顿,道:这话本子是我家书坊印售的,是以我才看过,写话本子的先生,也是我一个呃,好友。
他想了想,觉得颜之雅毕竟是个女子,将她写龙阳话本子这事儿,贸然抖搂给别人,不大地道,便只拐了个弯儿,说她是自己好友,并未言明颜之雅的女子身份。
三皇子闻言却沉默了一会,半晌,才看着他,敛了面上笑意,道:果真如此那倒是我误会子环了么?
贺顾闻言,点头如捣蒜,连道:殿下真是误会我了,我对这龙阳话本子真没什么兴趣,也也不是断袖,殿下千万莫多心,我对长公主殿下一片心意,日月可鉴,此生定然只喜欢她一个,死也不变心的。
贺顾突然这么一番剖白,不仅是因为他心中,的确这么想,也更因为
万一以后这位三殿下,真的登上了御座,到时候让新君想起来,他这做驸马的不但花花肠子,竟然还敢搞男风,给他亲姐姐戴绿帽那还了得?!
虽说三殿下性子比之太子,仁厚的多,但泥人儿尚有三分土气呢,亲姐姐被欺负,他岂能不生气?
天子一怒
真的惹不起。
可万万没想到,他一番发自肺腑的剖白说完,三殿下脸上神色却并未缓和。
不仅没有缓和,不知道是不是贺顾错觉
他脸色倒好像更沉了。
裴昭珩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果真如此么?
贺顾垂首道:不敢欺瞒殿下。
裴昭珩顿了顿,道:观子环方才言谈神色,似乎很是厌恶龙阳之癖?
贺顾一怔,道:那那倒没有,只我不是罢了,旁人喜欢的是猫是狗、是男是女、与我又有何干,也轮不到我去指指点点的。
三皇子没回话。
贺顾见他面色渐沉,最后竟然变得一点笑意也没了,只垂着眸子,眼睫微颤,不知在想什么。
贺顾看着他这幅模样,却微微一愣
三殿下一冷下脸来,这幅神态,和
和瑜儿姐姐,好像啊
真不愧是亲姐弟,方才他一时不防之间,乍一眼瞧过去,险些就要看错了。
他正走神,却忽然听三皇子道:纵然子环觉得没什么,断袖之癖,也是人中少数,逆乱阴阳,世所不容的。
贺顾听了他这话,心中却不由得一动,抬眸去看三皇子神色,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半晌,才迟疑道:殿下,你这是
三皇子却缓缓抬起了眸子来,那双剪水一般的桃花眼,只要一剔除了笑意,就不由得带上了三分远离世俗的淡漠寒气,和
和一点微不可察的落寞。
他道:子环,你觉得我奇怪吗?
裴昭珩这话问的虽然突兀,并未明言为什么贺顾会觉得他奇怪,但此刻,车厢里坐着的两个人,却又都不是蠢人,贺顾只一听便反应过来,三殿下话里意有所指的是什么了。
贺小侯爷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心道,三殿下要只是断袖,他自然不会大惊小怪、咋咋呼呼了,京中这些个王孙公子,出身尚不及殿下高贵,都还养小倌、去男风馆听曲儿,好这一口没什么大不了,只要
只要您别打我主意就成了,您可是我小舅子啊。
贺小侯爷心中如是道。
脸上却只抽抽着干笑了一下,强挤出一句道:呃断袖就断袖呗,又不吃别人家大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