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沉默了片刻,半晌才道:我从未生过娶妻生子之念,且心慕之人也的确是个男子。
除他以外,其他男子未曾叫我动念,若这般也算,那我大概便是断袖了吧。
贺顾听了,心中却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听三殿下语气,和他话里那心慕之人的意思,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近日才临时起意的,倒像是,用情已有一段时日了
那定然不会是他了。
果然是他近日来,颜之雅的话本子看多了,搞得草木皆兵,这才瞎猜些有的没的。
他心道,断袖而已嘛,没什么的,反正殿下您以后,做了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倒时候您看上谁了,绑来就是,且莫说你只是喜欢男人罢了,就是您老人家喜欢猴子,也没谁嫌命长,敢多嘴一句的。
立刻宽慰他道:不就是断袖么,只要二人心意相合,志趣相投,比什么都要紧,照样快意一生的。
三皇子一双桃花眼定定注视着他,缓缓道: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有好家世好人品,若要因我绝了后嗣又岂能愿意。
贺顾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却有些恍然。
三殿下和姐姐实在生的太像了。
叫他不由得,想起了长公主临行前那一晚,神色落寞的告诉他,自己不能生育的情境来。
那时姐姐也是这般垂着眸,嘴唇颤了又颤,半晌才说得出一句话来,声音都是干涩的。
她她若是也对他动了心,一直将她身子有疾、不能生育这桩心病憋在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贺顾想起来,只恨自己那时心大,竟然那般粗心大意,什么异状也没发现,直到姐姐一个人伤心不堪,再也扛不住了
她才会离开京城,离开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吧。
贺顾想及此处,眼眶都有点泛起酸来,他看了看还垂着眸的三殿下,忽然就产生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这次便是发自真心的劝慰起他来,由衷道:殿下想岔了,我是觉得万丈红尘、芸芸众生,能寻着一个钟情之人,何其不易?若是她也恰好钟情于我,便更是人世间万金也难求的圆满事,子嗣虽好,却又怎能比得上这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若是殿下心慕之人,会因为子嗣弃殿下于不顾,也只说明,他并非真的钟情于殿下罢了,真是这般,那也是他不值得殿下为他如此,换一个不就是了么?
三皇子闻言,似乎有些意外,半晌他才缓缓抬起眸来,看着贺顾,道:倒不知,子环竟是如此专情之人。
贺顾闻言,立刻挺了挺胸脯,道:那是自然,我心中便只有长公主殿下一人,只愿与他白头携老,再容不下其他人啦。
裴昭珩:
贺顾正要再说,却听三皇子忽然道:可若是那人,已有了妻室呢?
贺小侯爷听了这话,扭头看着微微蹙眉,一脸认真的三殿下,瞬间呆住了。
不是,本来以为三殿下已是很放得开的了,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混不吝么??
他咽了口唾沫,道:这,那要不还是换一个吧,毕竟有夫呃,有妇之夫,也是已经成家之人,贸然搅和进人家夫妻中间,似乎不大地道。
裴昭珩:
贺顾见他不做声,最后也只得拍了拍他的肩,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殿下这般品貌才学,何必非得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呢?
他语罢,马车外天色已暗,征野在外面喊了一句,道:爷,快到啦!
贺顾撩开马车窗帘看了看,京郊山水如画,暮色里愈发显得有几分朦胧美感,前路远处尽头,果然有几点明亮灯火,隐有屋阁房舍层叠,显然便是那庄子了。
二人闲话谈了一路,几个时辰下来,倒也不觉得马车颠簸、路途漫长,只是贺顾年少,正在长身子的时候,不免腹中空空,甚至饿的开始咕啾咕啾腹鸣起来,还好马车上只有一个三殿下,旁人也听不着,不怕丢人。
见三殿下扭头看他,贺顾也只朝他咧嘴嘿嘿一笑,道:我一向饿的快,让殿下见笑啦。
他笑的爽朗灿烂,自己没觉得怎么样,倒叫裴昭珩看了,耳根微微一热,泛起几丝不易察觉的浅红来,迅速挪开了目光去。
二人下了车马,庄子里下人早已得了信儿,候在庄子门前了,管事的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六十来岁模样,背脊却并不佝偻,双目炯炯,一副很有精神的模样。
老头见了他二人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见了贺顾,两步行上来,道:老朽管着这庄子十来年,如今可算见着小主人了。
这庄子,原也是言大小姐的陪嫁,且万姝儿当初,约莫是嫌弃,这庄子在京郊实在有些偏僻,没打它的主意,是以一直管在曲嬷嬷手里。
老头估摸着,也是十来年前言大小姐出嫁时,言家安排过来的旧奴了。
贺顾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介绍了一下,说跟着他的这位玄衣公子是三皇子。
还好这老头提前得了刘管事的信儿,不然头次见王子龙孙,怕也得吓出个好歹来。
不过他倒是早早打点好了一切,晚膳已在厅中,给裴、贺二人备好了,虽然菜色赶不上京中精致,却胜在新鲜、丰富,贺顾见了,也不由得赞一句用心。
老头得了主家夸奖,喜滋滋的搓搓手道:老朽听刘管事遣来的人说,三皇子殿下怕冷,这才来咱们庄子上泡泉,便叫厨房特意做了这道牛肉煲,殿下若是畏寒,老朽家中那口子,略懂几分食补之道,她说若是夏日里还畏寒,那多半儿啊,是肾阳虚哩,多吃牛肉,正好补肾!
贺顾奇道:哦?是吗,原来竟还有这种说法,畏寒是因着肾虚么?那的确得好好给殿下补一补。
裴昭珩:
半晌,他面皮扯了扯,道:多谢老伯费心了。
这老头多半是常年守在庄子里,寂寞的紧,上了年纪也爱热闹,闻言一张老脸笑的皱纹横生,连道不敢当、不敢当,这才关了门,留他二人用饭,出去了。
贺顾见征野和跟着三皇子那个侍卫,还守在背后,便道:你两个也自去吃些东西,歇了吧,不必守在此处。
二人便应声退出去了。
贺顾早前来过这庄子泡了几次,清楚门道,一边给三皇子夹了块牛肉,一边跟他道:泡这暖泉,还是得先吃点东西垫垫,不然一会子下了水,容易叫热气蒸的头昏眼花,也别吃太多,只五分饱就够了。
裴昭珩垂眸,看了看子环夹到他碗里的那一大块牛肉,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把那句我不肾亏憋回去了。
庄子上守着的婢女少,等用过了饭,也只有两个丫鬟过来,领着他们去了汤池,贺顾见那两个婢女要跟着进来,侍候他俩更衣,他自己没这习惯,便扭头想问三皇子,谁知还没问,就听见三殿下淡淡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贺顾见状挑了挑眉,倒还真没想到,三殿下身子虽不好,却也如他一般,不喜欢丫鬟伺候。
汤池前面是个小隔间,以供主人家更衣整理,二人进了隔间,还未更衣,隔着一扇薄薄的门,便感觉到一股潮湿、蒸腾的热气从里面汤池渗了过来。
夏日天热,若是平常贺顾也不会想到来泡温泉,只是如今既然是三殿下来了,他这主家便不得不作陪。
还好京郊入了夜十分凉爽,不似京中那样闷热,泡这温泉才不至叫人受罪,贺顾本来也没穿几件,他又脱得麻溜儿,没两下上半身就已经脱得光溜溜了,倒是回首去看三殿下,见他正在解中衣的系带。
中衣解开,贺小侯爷看着三殿下赤裸的上半身,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看的几乎愣住了。
三殿下
不是人人都说他病弱吗?
这这穿着衣裳,还只是觉得殿下肩宽腿长,是个头高、骨架长得挺阔才显出来的,可脱了衣裳才发现,他根本就不瘦弱啊
三殿下肩臂宽阔、肌肉结实且流畅,颈部线条修长漂亮,他肤色也与姐姐长公主一样,冷白如玉,此刻脱了衣裳,一时望去,衬着那肌理流畅、块块分明的胸肌腹肌,叫人看了几乎目眩又眼晕。
贺小侯爷一向自负,以为在男子里,他的身条绝对算得上是漂亮的,然则此刻见了同为男子的三殿下
却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自己比他强。
这样一幅身板,怎么怎么会体虚畏寒呢?
真是想不通,想不通啊想不通。
莫不是五脏内腑有什么问题吧?回头必得请颜姑娘给殿下好好看看。
贺顾正想着,裴昭珩却已经将那束发的白玉簪抽下来了,霎时一头乌发如瀑滑落
更是看痴了贺小侯爷。
这也
太像瑜儿姐姐了!!
而且而且
这般看着三殿下顶着姐姐的脸,视线再下移,却能见到他那八块腹肌这视觉冲击力,也太
可更冲击的还在后面。
贺顾看的呆了,三殿下那边,却已经脱的只剩一条亵裤,贺小侯爷尽管早就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呐喊着,叫自己别看了,目光却还是没控制住,往三殿下腰下扫了一眼
然后人就傻了。
虽说隔着一条亵裤吧但毕竟都是男的,根本不用细看,扫一眼基本就知道几斤几两了。
贺小侯爷备受打击。
天呐。
虽说小舅子是比他大了两岁,个头也高不少,但是也不能差这么多吧!
这也太伤自尊了
三殿下究竟他娘的是吃什么饲料长大的???
都是男人,怎么能差这么多呢?这不公平
他内心已经酸的冒泡了,偏偏再往上挪挪目光,又能看到三殿下那张和瑜儿姐姐一模一样的脸
五。
雷。
轰。
顶。
贺小侯爷呆若木鸡。
谁知裴昭珩见他还没脱完,还困惑的歪了歪头,道:子环?
贺顾眼神呆滞的看了看他,啊了一声。
三殿下道:你怎么不动了。
贺小侯爷拽了拽还没松开的裤头:
他有些悲愤的想,算了,我才十六岁,还会再长的丢人就丢人吧。
这才动作磨磨蹭蹭,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裤子脱了,只留下一条晃晃荡荡的小亵裤。
他也没敢抬头去看三殿下神色,脱了裤子便打开隔间和汤池的门,飞快的跳进了温热的池水里。
裴昭珩方才见他那样子,也猜出了他几分心思,此刻见他这般逃也似的跑了,更是好笑,却也只能无奈的微微摇了摇头,跟着踏进了池水。
贺顾撩了撩水,还是没忍住低声感慨了一句,道:殿下您您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毕竟上辈子他好歹,也是在军旅里呆了十几年,和兄弟们放风撒尿比大小,那更是不值一提的寻常事,没事儿总要比一比的可即便如此,三殿下这个头,也算的上他头一回见了
真是叫人艳羡啊咳。
他说的小声,三皇子却没听清,蹙了蹙眉,道:什么?
贺顾干咳一声,道:呃没什么没什么。
又赶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这些年殿下一个人,在金陵过得还好么?这次裴昭珩听清了,沉默了一会,答道: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的。
二人在池水里虽然隔了一丈远,贺顾抬头却也能见到裴昭珩垂着的眸,和温热水汽凝结在他纤长眼睫上后,缓缓滚落的晶莹水珠
三殿下这模样、语气又让他想起了,曾经庭前月下,也这般自嘲,说自己不过是个闲人的瑜儿姐姐了。
贺顾心中微微有些触动,暗道,果然是姐弟,便是身份有碍,骨子里却都是胸有沟壑、不甘蹉跎年华、虚度光阴的人吧。
姐姐是女子倒也罢了,可三殿下那般才学、又同样是嫡子,却要因着一副孱弱病体,被发配到金陵去,虽说江南也是富庶之地,可他是皇子,自然还是留在汴京君父脚下,才好有所作为的。
三殿下心中,其实也是不甘的吧?
便是前世相见时,听他口吻,似乎已经释然了。
但那时候,他毕竟也已是个被岁月打磨了许多年的中年人,可如今,这个十八岁、正在最好年华的三殿下,真的能毫无遗憾、毫无执念么?
贺顾看着他,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殿下若是不想做闲人也不是不行吧?
他这话明显叫裴昭珩有些意外,见他抬眸看自己,贺顾认真道:我近来悟到一个道理,人活一世,也不过短短几十载,有什么想要的、在乎的,与其放在别人手里,让別人掌握着,摇尾乞怜,最后搞不好还落一场空,倒不如拼一把,即便最后发现不成,也算无悔了。
虽则此处只有他和三殿下二人,贺顾这话,却仍说的极为隐晦,只字未提争储、夺嫡之言,可贺顾相信,以三殿下的聪明,只要有心,也不难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只是见裴昭珩不言,他才又补充道:就像我和长公主殿下,我如今做了驸马,于朝堂之上,此生都注定是没甚作为了,可我却也想叫长公主殿下,一生过得顺遂安稳,衣食无忧,如今陛下娘娘在,自然是爱重姐姐她的,可是若到了十年、二十年后呢?倘若有朝一日太子殿下登基,公主府又是否还能维持今日这般光景?
贺顾说着顿了顿,转头看裴昭珩,却见他面色淡淡,只注视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