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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顾不由得有些焦心、他连忙压低声音、苦口婆心的劝道:殿下信我!太子太子他真的并非如同殿下想象中那样,如今殿下才刚刚涉政,朝中东宫拥趸又众多,太子殿下树大根深,现下还万万不能开罪了他!我知道殿下是胸中有沟壑、眼里容不得污秽的,只是江洛素来富饶、朝中一半的肥差都在那儿,关系盘根错节,要肃清江洛官场,绝非一日之功,若是操之过急,既做不出什么成效不说,还会开罪了东宫,一定要慎重啊。
  裴昭珩看着他没说话。
  贺顾在长公主面前时,一贯都是一副没头脑小傻子的模样,他这样长篇大论苦口婆心,裴昭珩也是第一次见,他以前竟然没发现子环竟会想的这般多
  但此刻,贺顾眼中的担忧和关切,又是那样的真实。
  裴昭珩喉结微微一动,垂眸看着贺顾,一言不发,心中却是千头万绪。
  他忍不住想: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
  既决绝果断的拒绝他,无情到近乎残忍。
  又毫无保留的信任他,笃定且毫不动摇。
  他在朝中毫无根基、真实身份也不过是一个久病多年的羸弱皇子罢了,他两个皇兄一个已是东宫储君、百官拥戴、大义所向,一个身后有着得力外家、有舅舅威宁伯闻修明踏踏实实的两处大营兵符在手,贺顾凭什么就敢这么笃定、甚至都没看到他这个正主、有一丝一毫的夺储之心,就开始自顾自的给他铺起路,一副一门心思认定了他就是主君的模样?
  那日子环说,盼着他可堪为帝。
  若要问当时裴昭珩听了这话,心中是何感觉
  只能说任何一个胸有沟壑、心有抱负的人、又如裴昭珩这般出身皇家的,都不可能没有触动。
  更何况这话,还是子环说的。
  贺顾见三殿下久久不言,还以为他是年轻气盛、听不进劝,更觉焦心几分,正要再劝,道:殿下,您
  话还没说完,却被裴昭珩打断了。
  我知道。
  贺顾听他这么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几句:我知道殿下眼里容不得沙子,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
  裴昭珩道:我知道,子环不必解释。
  贺顾一怔,抬头看他,却见裴昭珩那双桃花眼正一瞬不错的盯着他看。
  自那日言府尴尬的一晚上过去,裴昭珩已经很久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了。
  是以贺顾猝不及防之间,抬眸撞见他这眼神,二人对视,贺顾被他看得几乎心跳都微微漏了一拍,他有些狼狈的赶紧转开了目光,却听裴昭珩忽然道:子环。
  他这么一叫,贺顾被他叫的心中顿时更慌了,暗道三殿下这不会是好容易消停几天,又要开始了吗,他不是想开了么?
  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怎么了,殿下?
  裴昭珩沉默了一会,道:有件事,我与父皇瞒了你许久,等这趟我从江洛回来,便告知与你。
  贺顾一愣,道:啊?什么事?
  裴昭珩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十分浅,并未抵达他眼底。
  也没有回答他。
  第57章
  东宫。
  三皇子和驸马前脚刚走,后脚内殿便缓步走出了个锦衣公子。
  他从内殿出来,太子也没抬眼看他,只懒懒的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对面的位置,道:坐吧。
  这锦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小和太子一同长大的东宫伴读,岳家大公子岳怀珉。
  岳怀珉依言坐下,他神情微微有些疑惑,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殿下不是还没给圣上递折子、推举三殿下么?怎么方才倒直接跟他打包票了?陛下的圣旨如今还没下,群臣仍在力谏,殿下未必就没希望啊
  二人所坐榻上摆了张红木小案,案上布着一张棋盘,白玉和碧玉制成的棋子剔透精致,在棋盘上星罗棋布的交织着,单看这棋局,厮杀的十分激烈,可行棋之人,从头到尾却始终只有太子一人罢了。
  太子两指捻着一粒碧玉棋子,手托着腮低头看着棋盘一副蹙眉苦思的模样,听了岳怀珉的话,嘴里只答道:都是早晚的事,若真愿意定下我,父皇早就定了,这些日子朝野争议、百官纳谏,父皇都不肯松口,十有八九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遣三弟去的,既然如此,横竖也是争不过,孤又何必跟着一起闹个脸红脖子粗、平白弄得难堪呢?倒不如卖三弟一个人情罢了。
  岳怀珉蹙眉道:话虽如此,但宣抚使一职事关重大,虽说方才您也敲打过三殿下了,可他毕竟不是咱们自己的人,万一到时候他察觉了什么、闹将起来,把江洛的那些事抖落在圣上面前,那就麻烦了
  太子落了一子,道:江洛那边有宋老坐镇,没那么容易叫他察觉出来,便是王庭和这样的老狐狸,去了一趟不也只是查到些许皮毛罢了么,奉英不必自己吓自己,且叫他去便是了。
  岳怀珉道:好吧宋大人办事,的确妥贴,只是我心中还是有些担心,陛下此举是否有什么深意这
  太子闻言沉默了一会,他面色慢慢冷了几分,半晌才道:父皇爱重姨母,对她的孩子自然也是爱屋及乌,三弟既然回了京,会得他看重,也不奇怪。
  岳怀珉忍不住道:我便是想到了这一层,若是平常,这点子风头叫他出便是了,殿下也不稀得争,只是如今如今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有些不敢说出后面那句话。
  太子却半是讥诮半是玩笑的接上了,道:如今孤和父皇生了嫌隙,孤这东宫也失了圣眷,奉英怕孤在东宫,住不下去了,是吗?
  岳怀珉吓了一跳,站起身连道不敢,却被太子按住了,太子道:孤自然知道奉英也是为孤担忧,一片好意,孤不是怪你,只是孤这储位这么多年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过来的,往日有个老二处处与孤过不去,如今倒也不怕多个老三了,而且孤自有别的打算,老三这一趟去江洛,便是他真有那本事,能察觉出什么来,他也没功夫闹。
  岳怀珉道:臣愚钝,殿下此言何意?
  太子正要答话,外殿却传来了一个内官的通报声,道:殿下,纪统领来了。
  太子闻言神色不由微微一动,他看向岳怀珉,笑道:正要与你说这事,人就回来了,你倒会挑日子。
  又对殿外道:进来吧。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果然传来一个脚步声,只是那人没敢进内殿来,停步在了外殿。
  东宫内殿和外殿只隔了一道锦绣江山图裱画屏风,这屏风是整个京畿十位针工最佳的绣娘,以一匹九尺长的飞雪绸绣成,再装裱制成屏风,巧夺天工,精致非常。
  飞雪绸半明半透,虽然隔了屏风,也能影影绰绰看见殿外跪着的人影,那人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只恭声道:回殿下,卑职已经找到人了,殿下吩咐的事大概也查清楚了。
  太子放下棋子道:哦?找到了?人在哪儿?说来听听。
  屏风外的人答道:此人如今身在洛陵,卑职已经叫人细细去查过,当年长公主、三殿下出生没两年,她便奉命在庆裕宫伺候了,自三殿下去了金陵养病后,就一直贴身服侍着长公主,从不离身。
  太子道:你确定是她?没认错?
  屏风外的人道:就是她,名叫兰疏的,卑职一再确认过,绝对不会错。
  太子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思索片刻,道:看来孤没猜错果然如此,说是去了宗山,皇妹的贴身宫人却出现在了洛陵,三弟又恰好赶在这个时候回京了
  岳怀珉听得茫然,道:殿下您在说什么?
  太子道:奉英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孤跟你说过,有件疑心的事,查清楚了便告诉你。
  岳怀珉道:记得,是什么事?如今查清了么?
  太子道:当初皇妹未曾出嫁时,管着宫务,姨母宫中的人也皆是她亲自挑选,这些人嘴巴甚为牢靠,她本事也大,这么多年孤竟没得过半点风声,直到前些日子她成婚后迁居公主府,孤机缘巧合下才知道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岳怀珉道:什么大事?
  太子勾了勾手指,岳怀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附耳过去,太子低声说了句什么,他先是微微一愣,继而瞳孔骤然缩紧,有些震惊道:这这怎么可能?
  太子道:不会有错,孤叫人去太医院查过,并不曾惊动给姨母看诊的御医,只翻了药房出入记录,虽姨母的药方都收在档里,轻易查不得,但扣除各宫其他药材开支,最后剩下的那几味每个月都要定时采购的药材,孤已问过大夫,都是些安神养息、止惊散悸的好药,且药房采购这些东西时日不短,前后加起来,差不多快有十年了 。
  岳怀珉愣了愣,半晌才道:这么说皇后娘娘
  太子沉默了一会,忽然有些嘲讽的低声笑了笑,道:不错,便是姨母疯了这么多年,父皇为了她,不惜瞒着全天下,瞒着满朝文武百官,甚至不惜叫亲儿子男扮女装为姨母遮掩,就生怕有朝一日,姨母会做不成他的皇后,父皇对姨母还真是情深意重、一片苦心啊
  岳怀珉甚少看到他这副模样,先是愣了愣,但很快他就捕捉到了太子话里的关键词,惊道:殿下您您说什么?男扮女装谁男扮女装?这这
  他话说了一半,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顿住,瞳孔一缩,道:您是说三殿下长公主他们他们
  岳怀珉也不蠢,一旦往那个方向想了,很快就明白了太子话里意有所指的是什么,他几乎被这个猜想震惊的失了语,嘴唇喏喏片刻,良久,嗓子眼里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这这怎生可能,天呐
  太子脸上笑意渐渐敛去,他重新捻起了一枚碧玉棋子,那棋子在他指尖灵巧的打了个转
  岳怀珉终于缓过来了,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那殿下打算怎么办?
  太子没回答他。
  他把指尖那枚棋子掷回了棋盒里,发出一声脆响,叫了一声屏风外还跪着的人:伯常。
  屏风外的人叩头道:属下在。
  你就按照孤之前吩咐你的,去做吧。
  纪伯常闻言,背脊一僵,他忍不住微微抬起了头,劝道:这殿下,三思啊!
  太子道:怎么?怕了,孤跟你担保过,这事最后查不到你头上,孤必保你周全,你还怕孤骗你不成?
  纪伯常急道:殿下误会了,殿下有恩于伯常,伯常为殿下便是九死亦是无惧,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可是这事陛下定然是知晓的,甚至可能就是陛下授意,一旦咱们真这样办了,就算皇后娘娘坐不稳正宫之位,可陛下也会猜出来是殿下所为啊,届时殿下和皇上的父子之情,就真的再无挽回余地了,卑职恳请殿下三思啊!
  岳怀珉虽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但听了纪伯常此言,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道:殿下,您您要做什么?
  太子没回答他,只对外殿跪着的纪伯常道:你放心吧,这事孤自有办法,父皇猜不到孤的头上来。
  你只管去做便是,对了记得要等老三到了江洛,再着手去做。
  裴昭元毕竟是储君,他一意孤行,纪伯常虽然心中忧虑,却也不敢再多言,磨蹭了半天,也不见太子收回成命,只得咬咬牙磕头领了命,退出殿门了。
  等殿门关上,岳怀珉便忍不住问:殿下您这究竟是
  太子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脸上才逐渐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他缓缓摇了摇头。
  太子声音很低,不像是在回答岳怀珉,倒像是在催眠自己。
  孤本也不欲如此,老三是个本分的人孤不想逼他,但闻家和老二欺人太甚,父皇又识人不明,既然要打蛇,便只有打七寸才最痛,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早已不能一切尽皆如孤所愿了
  孤也是迫不得已罢了。
  圣旨果然很快到了公主府。
  天子亲封皇三子裴昭珩为江洛宣抚使,代其前往江庆洛陵二地督办河堤重修、调配赈灾钱粮,三日后出发,不得有误。
  贺顾得了这个消息,知道还有三天三殿下就要走了,那日三殿下已经答应过他不会贸然行事,所以差事上贺顾倒不很担心,主要是有些担心眼下快入冬了,三殿下的病虽然迄今为止看着都还好,可畏寒这病没入冬和入冬了肯定是不一样的,三殿下身边只有一个承微跟着,承微毕竟是男子,就算再怎么上心,总是不如女子照顾人来精细的。
  便把兰宵从铺子里叫了回来,帮着他在府中挑了几个性子稳重、做事细致的丫鬟,让跟着三殿下一同前去,吩咐她们要好生侍候。
  除此以外,摸出前些日子给三殿下做的两身新衣,贺顾还是觉得太薄了,毕竟三殿下体虚畏寒,江洛冬天湿冷,只是寻常冬衣恐怕不顶用,又亲自跑了一趟自家绸缎铺,从里面挑了上好的保暖料子,又自掏腰包买了张狐狸皮,叫府中绣娘连夜制了几身冬衣、特意在领口、袖口都加了厚厚一层绒挡风,又把那张狐狸皮照着三殿下肩宽身量、改成了张披风,这才算罢了。
  只操心穿的还不算,贺顾又叫了两个小厮,加上征野,特意跑了一趟城东干货吃食铺子,什么蜜饯果子、肉脯、糖炒栗子、瓜子各包了一份,去时两手空空,回来却四个人都提了满手的大包小包,简直是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