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裴昭珩也能明显感觉到,贺顾似乎是不愿意告诉他那些秘密的。
正此刻,贺顾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拉了拉裴昭珩的衣袖,道:对了,王爷,你那块玉,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贺顾问完了,又觉得他这请求似乎有些突兀,便又解释了两句,道:那什么,这块玉我原先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只是丢了。
三殿下倒没问他什么,只依言从衣袖里摸出了那块坠着朱红流苏的羊脂玉。
贺顾接过那块邪门的玉,翻了两圈看了看
绝对是同一块玉。
这玉浑然一体,是一整块羊脂玉上成色最好、玉质最纯的地方,上面什么都没雕刻,只有一个小小的豁口,圆圆的,很滑钝,并不咯手。
而贺顾很清楚的记得这个豁口
他又想起了那日的猜测,无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下裴昭珩,小声问了句:那什么王爷最近,或者以前,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贺顾自然是希望三殿下说没有的,也希望他最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的。
谁知三殿下却想也不想,看着他便面色淡淡答道:有。
贺小侯爷愣了愣,啊了一声,半晌回过神来,瞬间感觉喉咙口都有点干涩了起来,他十分艰难的开口问道:那王爷梦到什么了?
第75章
三殿下学坏了。
裴昭珩并没有回答贺顾这个问题,只似笑非笑的看着贺顾,勾了勾唇角。
他不说,贺顾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像个小姑娘一样打滚耍赖,撒着娇逼迫他告诉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只好忍着心中的好奇,两句话带过了此事。
二人在河边也没腻歪太久,毕竟今日已是庆典最后一日,明天就要比武了,还得起个大早呢,晚上还是要早些回去歇息。
只是离去前,贺顾以赏玩为由,卖了个乖,要走了裴昭珩身上的那块玉,三殿下似乎也没多想,只十分干脆利落便摘了玉给他。
二人各自回了自己的营帐,只是贺顾捏着那块玉,还有些心事重重,可一掀开营帐帘子,却见到了一个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的人
王沐川。
夜虽还未深,天幕却也已一片漆黑,王二哥和贺诚两个人坐在营帐中间的小几上一边喝马奶酒、吃蜜饯,一边谈天,二人言笑晏晏,也不知在说什么,见到贺顾回来,贺诚喜道:大哥,你可总算回来了,王二哥都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贺顾进了帐子,在他们二人身边坐下,看向王沐川神情不掩讶然道:二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来参加弓马大会吗,那日出发,我也未在队伍中看见你家车马啊,难不成你是坐了哪位贵人的车辇?怎么三日了我也没瞧见过?
王沐川放下手中的杯子,道:我是今日才赶到的。
贺顾怔了怔,道:你这是
王沐川道:家父有一言,叫我前来,亲口转告与你。
贺顾更疑惑了,问道:是老师他老人家叫二哥来的?究竟是什么事?
王沐川道:家父叫我告诉子环,武举拔用,若能崭露头角,圣上问你心属何地差事,切记要出京去,断不可留任京中禁军、十二卫等一干职司。
贺顾一听到这话,心中立刻便是咯噔一声,他目光有些惊疑不定,沉默了一会,转头看向贺诚,沉声道:诚弟,你先出去转悠两圈,顺便帮我们瞧着,别叫旁人近了咱们帐子,我有话要和你王二哥说。
贺诚心思通透,闻言也知道他大哥和王家二哥,多半是有事关重大的正事相商,暂时也不便叫他听见,贺诚倒也并不多事,只十分乖巧的站起身来,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先出去转转,一会回来。
贺顾点头嗯了一声,等贺诚出了帐子去,贺顾才转目看向王沐川,肃容沉声道:可是老师知道了什么?还是京中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忽然叫二哥大老远奔马来西山找我,叮嘱这事?
王沐川沉默了一会,道:几日前,圣上与西山弓马大会一众人马前脚刚走,后脚御史台中丞龚亦成、余拱二位大人,便带着监司院一众督查启程往江庆去了。
贺顾闻言,顿时愣住了。
无他,监司院这个名字,贺顾实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上辈子他便是被监司院抄了家,又莫名其妙的从他家搜出了一堆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家里的珠宝金银,给他的十三条大罪里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叫裴昭元更能名正言顺的,把他和贺家都给收拾的明明白白。
但监司院虽然隶属于御史台,却一向是只听命于天子的。
监司院出动那必然是有官职不低的大吏被皇帝给盯上,少说也得脱层皮了,江庆又是太子的外祖父、陈家老太爷门生广布之地,且这些年来太子主事吏部,外放官员无论调任、升迁,皆要先过他的目,然后再由他代行君父朱批之权,江洛二地富饶,无论是盐铁、丝织,都是赋税大头,那里的肥差基本早多是被太子党羽垄断,皇帝显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只不过始终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说是放任不管罢了,眼下这样的时候,二位中丞却往江庆去了,还带着只听命于天子的监司院
难不成陛下这是终于要对江洛官场动手了?
贺顾想通这层关窍,面色一变,看着王沐川便道:这是陛下的意思?特意等着我们启程前往西山,京中无人,这是
王沐川抬眸看了看他,那双死鱼眼瞧着十分冷漠无情,嗯了一声道:避开正主,才好便宜行事,以防生了变数。
贺顾嘴唇颤了颤,道:你是说,皇上这是在躲着
太子。
是了江洛二地,这些年可谓是东宫的钱袋子,为裴昭元捞钱,实是尽心尽责,就连发了水患,不惜引起皇帝注意,都忍不住要在赈灾钱银里捞一笔,皇帝虽是仁君,却也只是素来待下宽宥,并不是没有脾气,帝王毕竟是帝王,能忍得了眼睛里有沙子一时半刻,却忍不了长此以往。
且现在监司院南下往江庆去了,又岂止是江洛官场要遭一场清洗,这更是要收了太子的钱袋子,真闹大了,那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抽在了太子的脸上,几乎是皇帝明晃晃的要告诉儿子,你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可真有那么容易吗?
一方水土,大小官员、盘根错节、各有来历,真要是官官相护起来,别说是两个钦差,皇帝亲自去了都未必能把事情扯清楚,以这位陛下谋事,若非十足把握,他是定然不会轻举妄动,打草惊蛇的,所以皇帝此次既然动了手,那便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洗个干净了。
说不清,那就只能死人了。
贺顾的面皮抽搐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看王沐川,道:这事的确牵连甚广,干系重大,恩师叫我拔用后离京去,也是因此吗?可江洛闹归闹,陛下要剪除的,也是那位的党羽,这和我有何关系?
王沐川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如今我们王家、还有你家,都已经在一条船上了,子环可否明白?
贺顾愣了愣,心中忽然一动,道:王家这
王沐川道:谨遵圣意罢了。
贺顾唇角抽了抽,这才猛地发觉,这一世看似风平浪静,但其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早已是暗潮涌动,只是他一直未曾察觉而已,虽然知道皇帝可能属意与三殿下,但是此刻亲耳听到王沐川这么说,他还是有些震惊。
若是旁人此言,他可能还要怀疑其中有诈,来人居心叵测,可说话的是王家,更是王二哥亲口告诉他,这是怎么也不会有假的。
王沐川道:虽监司院是往江庆去的,但你仔细想想,弓马大会也不过半个月时日,如今陛下的确是谋算深远,绕开了那位,不叫他知道江庆即将有变,但等你们这波人拔了官,回京任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届时江庆之事传回京城,难不成子环便以为那边的官场就牵涉不到京城了?都是千丝万缕,彼此休戚相关,届时你刚刚拔用,任了京中职司,这场风雨便是躲也躲不过去,你是武官,手上要不要沾上血?若是真的沾上了
王沐川只说到了这里,贺顾却已经都明白了。
的确,陛下有心扶植他起事,日后成为三殿下臂助,此事旁人可能还不太能察觉的出来,但他身处其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恩遇,皇帝诸般拉拢,他都能感觉得到,若是弓马大会后,他真的任了京中武职,届时差事推脱不掉,手上难免要沾上血,不为别的,就算为了要和皇帝表忠心,这也是躲不过的。
可是以后呢
这场变故,搞不好就是太子一党,出现颓势的开端,这固然是好事,可太子毕竟是太子,是皇帝自幼教导的储君、关乎社稷的国本,皇帝自己可以责难他,可旁人若是真的也搅和在其间,落井下石的补刀,届时以当今圣上这般多疑性子,就算当时不追究,以后也必然要心存芥蒂。
真到那时候,他如此亲厚恪王,手上却又沾了太子门人的鲜血,岂不是又成了一把刀?
皇帝可会多心,以后可会还能容得下他,还会给他什么差事,重用于他吗?
一个不好,说不得连恪王在皇帝心中清清白白乖儿子的形象,也要给带累个烟消云散了。
贺顾越想越觉得心惊,他背后不知何时起了一层冷汗,几乎浸湿了衣衫,抬眸看了看王沐川,拱手由衷道:多谢老师提点,多谢二哥奔走告知,否则我险些就想岔了,到时候若是坏了事,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沐川微微颔首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眼下年轻,出京去,一可避得这场祸事,二也可积累资历,你们武将和我们读书的不同,还是要有军功在身,以后才好行事,如今西北草原尚算太平,南方夷狄也还顺服,你便是出京去了别处大营,想来差事也多是清理些小股散兵游勇、不自量力叛乱的散寇,危险不大,正可历练一二。
贺顾笑道:二哥心细如发,这般为我仔细考量,我倒要好生谢过二哥了。
王沐川道:你我相交多年,何必言谢。
贺顾笑了笑,正要转移话题,却忽然又想起一事,正好王沐川今日也在这里,二哥是个聪明人,不如问问他,顿了顿,便道:我还有一事想问问二哥。
王沐川道:但说无妨。
贺顾道:年关那会宗山那事我总觉得蹊跷,除夕宫宴那日报信的那个兵士,他自称是十二卫螣蛇麾下,我看着却觉得不像,也叫人转告了陛下,可时至今日,也未听闻陛下彻查此事,有所发落,这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此事背后是谁干得,他都能猜到,二哥这样聪明,定然也心知肚明,他们俩都知道了,没道理宫中御座之上的皇帝就猜不到,可他便是知道了,却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默认了长公主死于匪祸这个说法,也不曾再去追究、捉拿那群神秘的马匪,陛下心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都这样了,难不成他还相信太子不成,皇帝总不会真的以为裴昭临那脑子,能干得出这种事吗?
只是如今江庆官场有变,这也可能是皇帝开始朝太子下手的一个讯号,但宗山的事,皇帝一直如此隐而未发,贺顾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无论死的究竟是真的长公主,还是假的,但皇帝却连个说法也没有,查也不查,实在叫人觉得心中有些憋屈,叫贺顾忍不住有些为了皇后娘娘和恪王不平。
王沐川道:我道你要问什么,原来是此事,你急什么,陛下心中明镜一样,都一清二楚,只是还未到时候,才不便发落罢了。
贺顾一怔,道:二哥是说,陛下都知道?
王沐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就差把你在说废话两个字写在脸上了,顿了顿,才道:倘若陛下毫无察觉,眼下留京监国的,就不是忠王了。
贺顾还是有些茫然,摸了摸脑壳,一脸痴呆:啥意思
王沐川:
他深呼吸了几下,心道和脑子不好的人交流是这样的,有点耐心,别和他着急,半晌才匀过了气,压低声音道:这有什么想不通?陛下就算知道,也不得不如此,且如今陛下所为也是已然生了戒心,监司院要整肃江洛官场,弓马大会陛下又不在京中,届时若留了东宫监国,万一江洛有变,惹急了那位,倒时候陛下、皇后娘娘都在西山,京里留着的人万一出个什么昏招,陛下可要如何放心?
贺顾呆了一会,半晌才回过神来,又啊了一声,想了半天,才长长出了口气,叹道:的确是这样,二哥敏慧胜我多矣。
王沐川:
怎么一到了这人面前,他就控制不住翻白眼的欲望呢?
王沐川沉默了片刻,才道:此次也可借此机会看看,这风波定然不小,到时候只看着陛下黜落了哪个,便知他属意于谁了。
贺顾想了想道:我有点明白,但又不很明白,还是二哥见事通透,总之我自请出京便是了,其他的就不多想了。
王沐川嗯了一声,忽然问道:你今日晚上上哪去了,小诚说你这几日晚上都不见人。
贺顾: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顿了顿,才挤出一个有那么点僵硬的笑容来,道:我呃我去看风景了。
王沐川道:我明日便回京去了,你若见到恪王殿下,要告诉他今日我与你说的事,毕竟当初是他去了江洛、收尾赈灾、河工一干差事,监司院此行似乎成竹在胸,多半是已有了名册,若这名册和恪王殿下有关
他顿了顿,最后只道:要叫他万事小心。
贺顾连忙应了是,道:明天就回去?会不会太赶了,好容易到草原上来一趟,二哥不若也歇息两日,看看热闹,那么着急赶回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