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就是柳见山。
要么就是方才说错话的那位纪鸿纪统领的堂弟,纪飞。
纪鸿上一世与他一样效命太子麾下,只是死的比他更早,他那表弟也是个练家子,有真本事的,上辈子沾了他堂兄的光、自己也有本事,提拔的飞快,只是后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沾了他堂兄纪鸿的光,却也是因着纪鸿,被株连处死。
太子这个算盘,打的倒是啪啪响,只是不知道皇帝眼下究竟知不知道,纪鸿是太子的人,又有个有本事的堂弟。
这要是允了,那可就麻烦了。
贺顾正绞尽脑汁琢磨该怎么抬杠,好不让皇帝答应这个提议,忽彭汗王却叹了一口气,道:这就不必了,朵木齐昨天才和我说,她改了主意,已经不想嫁给最勇猛的人了。
在场众人,包括帝后,闻言都没忍住笑了,皇帝笑完了,才问道:怎么?那天还信誓旦旦,这样快就改变主意了?
忽彭汗王愁道:这个小丫头,从小就古灵精怪,我也拿她没办法。
太子蹙了蹙眉,道:汗王,孤有一言,可能不太中听,但也是为了王女好,我们汉人婚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哪家是全凭儿女心思做主的,虽说贵部自有风俗,但王女小小年纪,能懂得什么?她还不晓事,夫婿好不好,适合不适合她,恐怕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汗王是一部首领,又一片爱女之心,您的决断怎么会有错呢?孤觉得,王女的婚事,还是由汗王自己相看,再定下为宜。
忽彭汗王闻言,沉默了一会,半晌才道:感谢太子殿下的好意,只是忽彭并不想强迫朵木齐,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我想还是让她自己再看看吧。
闻修明闻言,眉头微微一动。
贺顾倒是咂摸出了点味儿来,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秋戎部虽然和其他部族比起来,不算强盛,但毕竟在布丹草原上,布丹草原是中原前往雁断山的必经之路,也是雁断山口最大的平原,这位置在西北举足轻重,若能得了秋戎部的支持,京中禁军在纪鸿手下,就算闻修明管着承河大营,日后倘若生了变,裴昭元也可借着地利,叫闻修明腹背受敌。
只是他大概没想道,忽彭汗王爱女如命,一点委屈也不愿意叫朵木齐受,这才失算了。
贺顾看明白了形势,他心中本来对贺诚这桩婚事没什么把握,眼下却忽然觉得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毕竟朵木齐也喜欢贺诚,这就是最好的筹码了。
一日大比,贺顾也没在场上说话,只是始终旁观着沉默不言,有事没事偷偷瞟那边的恪王殿下两眼,然后被他逮个正着咳。
日落时分终于比完了,台上台下的人这才零零散散退去,贺顾等了一会,跟着皇帝去了御帐,单独求见。
其实他心中也有些忐忑,毕竟朵木齐是王女,身份敏感,要替贺诚说这门亲事,的确也怕皇帝多心,就连迟钝如他,尚且都能猜到太子为什么打朵木齐的主意,皇帝自然也不傻。
但是贺顾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贺诚一腔热望落空,所以虽然难,还是打算为他试一试。
行就行,不行就罢了。
他有话要和皇帝说,单独求见,皇帝似乎也不太意外,只给他赐了座,又赐了吃食,这才问他是什么事。
贺顾犹豫了一下,索性把贺诚昨日告诉他的,直接转告给了皇帝,只稍稍润色了几分,具体内容并没隐瞒,最后站起身来磕了个头,十分情真意切的说,自己也知道弟弟这有点高攀了,但他自己已经打算终身不娶,实在不忍心看着贺诚心愿落空,这才来和皇帝开口。
末了又道:自然,臣只是厚颜相求,也不敢求陛下应允,陛下无论如何决定,臣与弟弟都会谨遵陛下之命。
皇帝却似乎有些意外,他仿佛没在乎高不高攀这回事,只微微抬高了声调,哦了一声,放下碗筷,奇道:这么说,王女也是有心于二公子的?
贺顾犹豫了一会,道:这北方部族女子,性情活泼开朗,臣也不敢断言,或许也是我那弟弟自己会错了意,这倒也未可知。
皇帝却大手一挥,道:无妨,把王女叫来一问,自然就知道了。
贺顾顿时有些傻了,道:这这怕是不妥吧?毕竟王女也是未嫁女子,这样问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皇帝道:无妨,他们没汉人这样多的规矩,那丫头这几日也常在皇后帐中顽,朕瞧她性子活泛,不拘小节,倒是像她父汗,既然汗王一心要找个王女中意的如意郎君,总是要她自己点头的。
若是真如顾儿所言,这倒是件好事,朕为何不成全?
皇帝面上带笑,这话不似作伪,况且君无戏言,贺顾心中有点恍惚,实在没想到给贺诚说这门亲事,能这么容易。
朵木齐很快被嬷嬷带着进了帐子,她先是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贺顾,明显吓了一跳,犹疑道:你你
皇帝却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朵木齐,你认得他吗?
朵木齐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认得。
皇帝道:那你认得他弟弟吗?
这回朵木齐瞬间红了一张小脸,她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皇帝,半晌才小声道:皇帝陛下,您是不是都知道了呀?
第81章
朵木齐自小被父兄宠爱、娇养着长大,心里压根藏不住什么事,况且贺顾瞧着她样子,似乎也没打算要藏,是以皇帝只是问了两句,朵木齐便差不多都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且交代的十分坦然,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皇帝听完,笑叹了一声,才温声道:既然如此,你这孩子,怎么不将此事告知你父汗、告知于朕?若不是贺二公子的兄长来与朕通了气,朕与汗王都不知晓,王女就不怕朕将你指婚给别人吗?
朵木齐道:我是想说的,可是诚哥哥不让,他非说要等我长大些,他考了什么功名,再来娶我,叫我别把这事告诉父汗,说不愿意耽误我。
顿了顿,一脸茫然的挠了挠脑袋,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诚哥哥觉得,告诉父汗,就会耽误了我呢?
皇帝心中一动,明白过来贺诚的意思了,多半是那孩子心知自己不像兄长,并无爵位在身,又盲了一眼,怕是有些自惭形秽,便想等金榜题名、锦衣加身再去求娶,如若考不上,也只能忍痛割爱,让忽彭汗王自行给女儿选婿了。
倒和他哥哥一样,是个心思淳厚的傻孩子。
皇帝笑道:既然王女本不打算告诉你父汗,怎么现在又告诉了朕?
朵木齐理所当然的答道:因为父汗说过,皇帝陛下是天朝的皇帝,是九什么至尊,还对我们秋戎部有恩情,又厉害人又好,既然您都知道了,那只要朵木齐诚心诚意的求您了,您一定会答应的吧?
语毕立刻跪下,磕了个头,再抬起头时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十分期冀的看着御座上的皇帝。
贺顾把这小姑娘的神态看在眼里,立刻想到了昨儿晚上和他装乖卖可怜的弟弟贺诚,心道果然不愧是诚弟看上的姑娘,两个人都是猴精猴精,看似憨厚实则鸡贼,撒娇卖乖实在有一套,这样的眼神,谁能扛得住不心软?
果然皇帝也不能免俗,何况朵木齐刚才那一番马屁虽然拍得十分赤裸裸,但人家是个小姑娘,才十二三岁,谁都会觉得她没什么心眼,那些话也是发自肺腑的,正是这样的马屁才更叫人心中熨贴,皇帝面上也不知不觉挂上了一抹浅笑,放缓语气道:王女既然都这样说了,朕又岂会棒打鸳鸯?只是这事还需和你父汗商量一二,你且先回去吧。
这才又叫了嬷嬷来,把一步三回头、十分不甘心、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王女给领走了。
朵木齐一走,皇帝果然立刻又叫来了忽彭汗王,将此事告知与他,问他的意思。
忽彭听完看了看贺顾,又看了看皇帝,神色有些犹疑,过了半晌,才道:既然朵木齐有了喜欢的男子,那当然很好,只是只是
贺顾一看他这副模样,心中便猜到忽彭应该是有所顾虑的,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是小王女的终身大事,忽彭汗王会谨慎踌躇,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却比贺顾更敏锐,他只一看忽彭的神色,便立刻猜出了他在犹豫什么
原先忽彭给女儿相看少年郎时,皇帝就看出他更钟意戍守边塞、家中毗邻布丹草原的勋贵、武将之后,此刻忽彭多半是想着贺家在汴京城中,舍不得让女儿远嫁,只是尽管看了出来,皇帝却并未点破,脸上也不露分毫。
他只笑道:这样吧,汗王先前也说过,想要给朵木齐许个她自己也喜欢的好夫君,眼下这孩子虽然的确是中意于贺家二郎了,但朕还是觉得,朵木齐年纪还太小,不宜立刻成婚,再等个两三年,待她十五六岁、及笄了,届时再嫁人更为合宜,女大十八变,那时候她若还是中意贺家二郎,朕便给他们赐婚,至于契铎部,汗王其实不必担心,朕倒有个主意,不如这样,你将王女送到汴京来,养在皇后膝下,正好这些日子皇后和这孩子也投缘,如此一来,她自然也就安全了。
皇帝此话一出,贺顾和忽彭同时愣住了,忽彭更是面皮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皇帝却仍然笑的春风化雨,见忽彭不回答他,也不着恼,反而继续道:待朵木齐出嫁之时,朕愿以郡主之礼遇相待于她、为她操办婚仪,如此,不知汗王意下如何?
忽彭心中五味陈杂。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些年来越朝频频对秋戎部施以援手,忽彭心知其实并不是仅仅因为他们部族的日子,的确难过,更是以因为秋戎部比起布丹草原上其他两大部,更弱小,也更靠近中原,还多少受了些许汉人文化熏陶,不是那么野性难驯,好拿捏的多。
越朝皇帝心中有着自己的打算,可能终有一日秋戎部会因着贪图越朝的恩惠,自食其果,被吞并进越朝疆土之中,可是弱小,便没有议价的权利,牛马、粮食被抢夺,男人们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一族老弱妇孺饥肠辘辘,看着这样的情境,那时候忽彭几乎走投无路,他如何能拒绝得了越朝伸过来的援手?
可是一旦吃了一回这样的好处,便难免要产生依赖,久而久之自然受人拿捏,这个道理忽彭不是不懂,但是他也别无选择。
直到今日,皇帝方才那番话,忽彭的心中便更加明了,他知道这些时日,自己一片爱女之心都看在了皇帝眼中,女儿是他的软肋,更是他的弱点,可他也别无选择,不管越朝皇帝究竟是真心为了朵木齐好,还是借此将朵木齐捏在手中,要挟制与他,忽彭都只有答应一个选择
如果拒绝皇帝,等回了草原,朵木齐被抢去嫁给契铎部的汉王,到那时候,这孩子还能不能平安长到十五六岁,都是个问题
毕竟契铎部的那个老色鬼汗王,玩死了的姑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何况朵木齐才不过十二岁,哪里经得住那样的糟蹋?
忽彭心中暗叹了口气,单膝跪下行了个礼,道:这样很好,忽彭感谢皇帝陛下的恩德。
皇帝笑了笑,自然是立刻叫他平身,不必多礼。
朵木齐与贺诚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只是回去时,贺顾心中还是有些恍惚,他也感觉到了皇帝留朵木齐在身边这事,似乎别有用意,诚然,布丹草原是兵家必争之地,只要能把忽彭拿捏得严严实实,以后西北不说继续开疆拓土,至少能够稳定不少,虽然不知道皇帝的具体打算是什么,但是显然,贺顾本来一心为了弟弟的婚事才会去求他,最后这事于皇帝,却成了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既再次给贺家施恩,好教他们贺家上下都更加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又拿捏住了秋戎部,在西北定下一步好棋,日后动静皆宜,不必受制于人。
甚至无形之中,还为贺诚考虑到了,毕竟这桩婚事,如今也不彻底昭告天下,只是皇帝与贺顾、忽彭三人之间的口头协定,外人自然不知晓。
贺诚一年后就要赴考,贺家本就是勋贵,又已经有了一个驸马,若是贺诚要做汗王女婿这事再传出去,对贺诚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读书人虽然讲理,却也尖酸,真不知要怎么挤兑他,更保不准阅卷的主考,会不会因此对他产生偏见。
是以朵木齐在陈皇后身边,养这三年,既对小王女好,更是对贺诚好。
贺顾想及此处,是真正服了这位老谋深算的皇帝,尽管人人都说,太子在三个皇子里最像君父,可直到此刻,贺顾才发现。比起他皇父,太子那点小九九实在是不算什么,皇帝最老辣之处,在于他不声不响之间,便已下好了每一步棋,虽然算盘打的最精的人是他,这算盘却也打得悄无声息、不着痕迹。
只是上辈子,皇帝却不知为何,那样对太子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至斯,以至于酿下了后头的诸般祸事。
虽说上一世毕竟也已是上一世了,究竟真相如何,再也不得而知,但此刻贺顾亲眼目睹皇帝谋算,却还是觉得有些后脊发凉。
他甚至开始认真的思考,皇帝中意的继位人选,到底是谁?
此前贺顾一直觉得,皇帝是有心于三殿下的,可今日一看,为何他就能这样笃定呢?
他以为皇帝是看中了三殿下,眼下所为不过是在拿裴昭元、裴昭临给三殿下磨刀,可会否在陈家、闻家眼中,也是这样以为的?
焉知不是人人都以为,自己的主君才是那个得了圣心、以后要坐上御座的,可万一不是呢?
谁又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
若是因此便自觉稳妥,放松警惕,那就是真的愚蠢了。
贺顾上辈子亲眼目睹,裴昭临便是前车之鉴,自我感觉良好,以为深得圣意,最后皇位谋不到便罢了,还要身首异处,为新君登位祭天。
权利、金钱,机会,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稳妥的,仰人鼻息,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可是三殿下呢?
贺顾心中不知为何,猛地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若是以后,他真的天命所向,得登大宝了,他会变成现在的皇帝这副模样吗?
不知为何,贺顾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自那场大病痊愈清醒后,皇后娘娘瞧着皇帝的眼神,隐隐的与以前不同了。
贺顾脑袋有些恍惚,回了营帐,一回来贺诚便十分殷勤的迎了上来,连连问他怎么样了。
贺顾便飞快的把今日之事说了个大概,贺诚听了自然是欢欣不已,就差抱着贺顾啃一口以昭感激之情了。
贺顾却有些累,也没陪他闹腾,只简单洗漱洗漱、脱了衣裳倒头便睡,他一沾枕头就着了,整夜黑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