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几乎没看清楚那公子哥是怎么在短短两息工夫里接近她的,只是发出一声吃痛的惊叫。
那夫人见状,冷笑道:你是哪家公子?我家处理私事,与你什么相干,倒要来多管闲事?
贺顾寒声道:既然是夫人家的私事,怎么就能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动用私刑了?
那夫人道:她诊死了我亲儿媳妇,害人性命,这样罪大恶极,怎么,我只是叫人打她两耳光,便不行了?
春彤自刚才跟着来,见颜之雅模样,便一下子扑到了她身边,抽泣着一边喊姑娘,一边拨她散落的头发,看她脸上红痕,此刻闻言不由得立刻抬起头,看着那夫人怒道:你胡说,你家少夫人分明是自己难产去的,与姑娘何干?!
先前姑娘就说过,你家少夫人这一胎胎位不正,她孕中又心气郁结,平日里吃得也不好,身子底子差的很,若不开腹娶子,只让少夫人自己熬,那就多半凶多吉少了,是夫人你自己不同意,后来你家少夫人没了,怎么能怪到姑娘头上?
赵夫人冷笑道:就算我儿媳妇不是她亲自接生时去的,前头一干养胎药,看诊,不都是这个姓颜的小蹄子亲自办的?婉儿难产去了,如今不怪她,又叫我怪谁?
颜之雅嘴角渗了血痕,她抬着手指在嘴角点了点,瞅了一眼指尖的血污,这才站起身来道:少夫人先天体弱,自娘胎里就不足,性子又文弱多愁善感,怀上孩子时几乎只剩下一把骨架子了,你们府上见她怀了,也不顾及她体质,只一股脑的给她上各种大补的药材、膳食,还逼着她都得吃完,一个安胎的活,也不怎么费事,可京中这么多的医馆,家家看了她的脉都叫夫人另请高明,您就真的不懂为什么吗?
赵夫人哼了一声,道:你别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只要你承认,是你开的药方子,今日便合该送你去见官,给我儿媳和孙儿偿命!
贺顾道:颜大夫是良家百姓,也不是奴籍,见不见官,夫人还是等先去报了官,汴京府衙门亲自来拿人吧,天子脚下岂能容你草菅人命?
赵夫人蹙眉寒声道:你究竟是谁家晚辈,也轮得到你一个毛小子来管闲事?真要管,叫你家家中长辈出来说话,你懂得什么?
贺顾道:那倒不凑巧,我家中便是我做主,夫人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边上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
夫人,这位是长阳侯贺小侯爷,就是就是驸马爷呀。
赵夫人闻言,顿时愣在了原地。
今日带头闹事这位赵夫人,其实倒也不算陌生了,早前选驸马时,贺顾便见过她那犯浑惹怒皇帝的儿子,赵默。
许是毕竟还顾及他身份,今日赵夫人总算还是罢休了,只虚张声势的威胁了两句,就灰溜溜带着家丁仆役离开了。
他们走了,贺顾便见颜之雅十分熟练的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小罐子,给自己脸上涂药
那动作简直,娴熟的让人有些心疼。
贺顾道:不是第一回 了?
颜之雅知道他在问什么,道:不是了,总有被挑动来铺子里闹事的,只是今天这个格外蠢,别人说什么她都信。
贺顾道:有人叫她这样干的?
颜之雅道:有,他们整天吃饭睡觉都在想着怎么叫我完蛋,隔三差五就有来无理取闹折腾的,不稀奇了。
贺顾道:怎么不告诉我?
颜之雅道:没什么效用,就算都抓住打一顿,过两日总还有新的来。
征野忍不住皱眉道:到底是谁干的,怎么就这么恨姑娘?
春彤一边抹眼泪一边道:他们自然恨了,京中其他医馆不收的疑难杂症,顽苛旧疾,别人不收的姑娘都收了,外面都说咱们汇春堂的大夫,医术比他们都更高明,他们自然不答应了。
贺顾皱眉道:原来如此,怎么这样卑鄙?自己治不了还不许别人治,难不成非得叫那些得了病的,躺在床上等死不成?
颜之雅道:他们不是治不了,只是不愿意治罢了,这些病药材耗费大,又凶险,难保几分胜算,费心费力担风险,只赚这一点银钱,不愿意做这个亏本买卖罢了。
贺顾道:我叫人把铺子重新帮姑娘整修一遍,明日我便要出发往北地去了,姑娘应当也听兰宵说过,这样吧,我留下几个人,到时候帮姑娘
颜之雅却忽然叹了口气,道:不必了。
贺顾一愣,道:什么,不必了?
颜之雅摊手道:不瞒侯爷,京城的生意实在太难做了,就为着医馆这一点钱,我三不五时就要被人打一顿,实在不想做了,铺子盘了算算账直接还给侯爷吧。
颜之雅所言的确不虚,这些日子只算陈皇后给的赏赐,也够她吃用几辈子了。
颜之雅主意已定,贺顾也没劝她,只是她一听说贺顾和征野明日就要动身前往北地,忽然福至心灵,说想跟着小侯爷一道去北地,也好四处看看风景,慰藉一下她莫名挨打的脆弱心灵。
贺顾倒没想太多,毕竟颜之雅一个大夫,走到哪儿也不怕没营生做,便立刻应了。
等回到公主府时,已然快要月上中天了,小厮跟他说三王爷久等他不到,已然歇下了。
这二位关系好,以前三王爷又在公主府住过一段时日,裴昭珩那个院子,贺顾也一直吩咐下人按时打扫,给他空着,是以闻言,贺顾便立刻去了那个院子。
然而没人。
不仅没看到三殿下,也没看到承微小哥,甚至连守夜的小厮丫鬟都没见到。
贺顾已叫征野去歇了,又不许丫鬟小厮跟着他,所以此刻往三殿下的院子去却扑了个空,剩下的便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对着半轮皎洁明月。
正此刻,贺顾却听见了一声琴弦拨动的轻鸣。
声音很小,贺小侯爷耳朵却尖
那声音竟然是从主院里传过来的。
瑜儿姐姐住的地方。
贺顾当然知道弹琴的是谁,但他心中却忽然想起了去年七夕宫宴前的那个夜晚,长公主殿下只着中衣,在月下抚琴的样子。
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贺顾心跳就微微快了几分,鬼使神差的就朝正院去了
进了门,绕过院墙,果然在月下庭前,看到一个端坐着的挺拔背影。
承微不在,也没有侍候的下人在,月光如练,琴声也如流水轻柔婉转,越发衬得三殿下的背影形单影只,显出几分寂寥来。
其实贺顾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此刻他却不舍得打破这样的氛围。
裴昭珩还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琴声停住了,他转身站了起来。
贺顾看了看那把琴,又看了看裴昭珩,道:我一直留着这把琴。
裴昭珩却没回答他,只两步走到了贺顾近前,抬手碰了碰他鬓边落下的发丝,低声道:太晚了。
贺顾道:今日临时出了点事,我
只是话没说完,便被人一把揽进了怀里。
贺顾的头搭在裴昭珩肩窝处,恰好能闻到三殿下身上那种淡淡的檀香味。
三殿下抱的还蛮紧的,勒的贺顾有点难受。
平日里裴昭珩的感情总是内敛的,贺顾从没有从他的拥抱里感觉出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今天是第一回 。
裴昭珩在他耳边低声道: 我不想让你去。
贺顾感觉到裴昭珩温热的呼吸拍打在他耳后。
裴昭珩的声音很低,贺顾的耳垂被锐利工整的齿尖轻轻咬了一下,顿时头皮一阵发麻。
子环,你知道为什么吗?
三殿下的声音已然很低,却很轻柔,听在贺顾耳里和蛊惑无异,贺小侯爷从没见过这样的三殿下,既不是人前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像先前他们两回云雨时,一言不发只管发狠。
贺顾感觉到三殿下的手在他后背游移,还有点往下的趋势,顿时更加脑袋嗡嗡作响了。
这谁顶的住?!
尽管他心里还在打怵,却也无法拒绝这样的三殿下啊!
贺顾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道:咱们先回偏院去
为何要回去?
这里是你我成婚的地方,子环与我喝过合卺酒、发过誓不记得了?
贺顾闻言一愣,脑海里却飞快的浮现他与长公主成婚那日晚上,两人一同喝那杯合卺酒的画面来。
瑜儿姐姐,喝了这杯酒,日后我与你,便是夫妻一体、同甘共苦、患难与共,这辈子,我定然都再不松开你的手,也绝不叫你受一点委屈,让旁人欺负你一分一毫,此心矢志不渝。
咱们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好不好?
贺小侯爷都想起来了,脸一下子红成了个猴子屁股,只是他眼下就在三殿下面前,躲也没处躲,便只能侧过目光,不去看他,以此逃避。
那时候,我又不知道殿下是是男子。
贺顾此言一出,便感觉到头顶三殿下呼吸一停,忽然沉默着不说话了。
半晌,他才又开口。
所以,子环那时候说的话,如今便不作数了吗?
贺顾一怔,抬头去看,恰好撞进三殿下一双剪水般潋滟生光的桃花眼里,只是此刻他垂眸望着贺顾,那眼神却有些无言的幽暗。
贺小侯爷顿时心软了。
他狠了狠心,道:那那自然不是,我说过了,就还是作数的。
裴昭珩动作一顿,低声道:既如此今日就在这里,好不好?
贺顾:
他能说不好吗!
自然是不好也得好了。
然而等第二日要动身启程、要翻身上马时,贺小侯爷才发觉
好个屁,他很不好。
第90章
因文书调令来的迟,朝廷对今年西山弓马大会新选的将官到任时间,也不好追的太狠,且各地距离京城距离不一,不能一概而论,因此只粗粗定下要年轻将官们十月初十以前到任,如此即便是往最南边最远的广越去,时间上也绰绰有余了。
其实贺顾倒是可以晚两日再走,毕竟昆穹山离京城近,不像宗山、南境那样的远,但他要和表弟言定野一道走,言定野还得赶去承河大营,仍需早些动身。
贺顾昨晚上折腾的实在累了,他睡着了,又一向是山一样的雷打不动,自然也没察觉到昏睡之际,有人给他擦拭清理了一遍身上的粘腻和汗液。
何况那人的力度还轻之又轻。
但天快明时,贺顾半梦半醒之间,却忽然敏感的察觉到身边一轻,似乎那人要起身离去了,他迷糊之间抬手便一把抓住了对方,继而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不想让他走,或许是习武的人,身边一有点风吹草动,本能就想反手一套擒拿按住对方
所以贺小侯爷虽然还没完全清醒,却还是按着那人一个翻身,想要拿捏住他。
只是他想的虽好,身上却已然折腾的酸软,力气自然不比平时,且刚刚醒来人还有些晕乎,所以拉着人家的手一个翻身擒拿,其实动作变形,自然效果大打折扣,他没真的把那要走的家伙摁住,倒是拉着人家在主院卧房宽大的床帐里滚了两圈。
这两圈滚的脑壳有点发晕,贺小侯爷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然而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正姿势十分嚣张的跨坐在三殿下身上,而往日里一向衣衫周正,发鬓也总一丝不苟的三殿下,此刻一头乌缎般的长发也散落在床帐枕上,凌晨日头还没起来,房中床帐里昏暗,但只需一点微弱光线,贺顾也能看清楚三殿下那双映着潋滟秋光的桃花眼。
他脑袋懵了短暂一瞬,终于有点回过神来了。
裴昭珩道:醒了?
贺顾:
他没回答,只是被烫着了一般,迅速滚了开去,但这一下滚得实在有点着急,一时不察,脑袋撞上了床头,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贺顾疼的差点嗷一嗓子叫出来,还好他一向死要面子,这才将将忍住没叫出声。
倒是把裴昭珩吓了一跳,要去看他后脑勺,贺顾却往边上缩了缩躲开了,不让他看,道:没什么。
顿了顿,又道:你要走了?
他死活不让看,裴昭珩也只得微微蹙了眉,但还是答道:嗯,今日朝会。
贺顾沉默了一会,道:我今天就要走了。
裴昭珩道:我叫下人备了马车,若是今日不舒服,不必骑马。
贺顾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顿时有点尴尬,无语凝噎片刻,才小声道:你怎么连这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准备的?
裴昭珩道:昨日子环回来前。
贺顾瞬间明白了,没忍住磨了磨后槽牙,道:所以殿下是早就打算
裴昭珩顿了顿,道:这倒不曾,我原只想点到为止,但子环昨夜
他话还没说完,贺顾顿时回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老脸瞬间一红,生怕他继续往下说,赶忙火烧屁股一样着急的打断道:好了好了,我又没忘,这才一日,殿下不必提醒
正此刻,房门外传来一个熟悉女声。
王爷,到时辰了。
是兰疏的声音,看样子大约是替承微来催人的。
裴昭珩应了一声,兰疏听他已醒了,这才离去。
贺顾听那脚步声渐渐远去,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这情况,兰疏语气那样淡定,想必是已经知道他和三殿下昨晚干了什么
实在有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