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跟他说是去取家书,但若真是二少爷给小侯爷传的家书,二少爷一个文弱书生,哪里能找来这样的人专程来给小侯爷亲自送封家书了?
而且若真是送家书,为何不走军中驿站?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军中驿马跑得还要快些哩。
征野一向心中藏不住事,是以跟着贺顾拿了信离开驿站,便忍不住问了一句:爷这信究竟是
倒也不是征野没有主仆分寸,实在是他和贺顾自小一起长大,虽然名份上是主仆,但情份上却一直有如兄弟,贺顾也从来不曾瞒过他什么,可自从长公主逝世后,征野就明显感觉到他和小侯爷与以前不同了,虽然征野也并不很聪明,但是贺顾有没有对他坦诚相待,他还是能感觉到的。
贺顾捻了捻那信封厚度,本来正惊讶于一向寡言的裴昭珩竟然能寄来一封这样厚实有分量的书信,也不知道究竟写了些什么,不过这倒也足见得这些日子他两个分开,心中惦记着对方的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
贺小侯爷心中正美滋滋,迫不及待的想赶紧回去,拆了信看看三殿下给他写了些什么,冷不防却听征野问了这么一句,难免有些怔然,道:什么?
征野话一问出口,也知道自己有些逾矩了,但话既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了,索性目不转睛的盯着贺顾哽这脖子问出了心中最深处的那个疑惑。
爷,这信不是家书是恪王爷给你寄的吧?
贺顾怔愣了片刻,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征野见他竟不否认,这样干脆的就承认了,心中那个猜想更甚几分,一时说话语气都急了,差点没咬到舌头:我我又不傻,爷,你和三王爷,你们你们是不是
贺顾沉默了一会。
诚然,这事他从没告诉过征野,但并不是因为他不信任征野,实在是因为贺顾心底便觉得征野怕是不太能接受,毕竟正如王二哥所言,男风虽盛,却也多不过只是玩玩,并非大道,征野心中揣着颜姑娘,贺顾知道他是个正常人,恐怕未必能接受自己竟然离经叛道、背德忘典的打算和一个男人厮混一辈子。
但是征野毕竟总跟着他,纸包不住火,露馅被他察觉的这一天总归还是来了。
贺顾顿了顿,道:是。
征野顿时睁圆了眼睛,诚然他心中本来就已有猜想,可亲耳听见侯爷承认,却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低声急急道:这这可怎么是好,爷,你你们都是男子啊
贺顾道:我知道,我都想好了。
征野一见他神色,便知道贺顾多半是早已经打定主意了。
都怪他发现的太迟,小侯爷从小性子就倔,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如今他打定了主意要走歪路,就算征野有和他打小一块长大的交情,也知道自己多半是劝不动他的。
贺顾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奇怪?
征野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愣神片刻,若有所思,半晌他才小声道:颜姑娘写的话本子其实都是戏说,不能尽信当真的,爷是不是看多了那些话本子,才一时想岔了?
贺顾:
不是,是我自己想,和旁人没关系。
征野:
一时两人相顾无言,贺顾看着征野瞧着自己那副又是悔不当初、又是痛心疾首的复杂眼神,心知这家伙多半是在愧疚怎么没早发现他和三殿下之间的猫腻,好让他悬崖勒马。
贺顾有些头疼,正绞尽脑汁的想该怎么叫征野别钻牛角尖,转移一下话题,却见前边街角一个新门面铺子前,挂着副小小的三角旗,上书颜氏医馆四个大字,笔迹甚为狂放洒脱,正迎风招展。
贺顾愣了愣,道:这是
征野心中虽然还在纠结,但此刻还是习惯性的回答他道:颜姑娘把新的医馆门面选在这里了。
进了医馆大堂正门,果然看见颜之雅正在往簸箕里铺药材,春彤跟在旁边帮手,似乎是想趁着阳光好往外面晒一晒。
见贺顾出现在店门口,颜之雅显然也愣了愣,道:小侯爷?你怎么来了?
贺顾可算找到机会转移一下征野的注意力了,摸摸鼻子笑道:恰好路过,看到这医馆名字,又是新开的,猜着是你,没想到还真是。
颜之雅放下簸箕,到柜台后给他和征野两个倒了杯茶,叫春彤递给贺顾,自己又递给了征野,这才道:这几日闲下来了吗?
贺顾道:是的,昨日刚跑完差事,现在没什么事,就往阳溪来买些东西。
顿了顿,又道:啊对了,近日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今日路过正好请姑娘帮着瞧瞧。
颜之雅怔了怔,道:侯爷身体不舒服?
倒不是她大惊小怪,贺小侯爷看着一向皮实的很,而且现在瞧着也是气色红润,实在瞧不出什么不舒服的苗头来。
贺顾道: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最近瞌睡多了些,偶尔吃多了还会犯恶心,而且以前我不怎么怕冷的,最近却总想加衣裳。
颜之雅沉思了片刻,道:听着倒不像是水土不服。
又道:春彤,去取脉枕来。
春彤点头应了是,很快取来一个褐色脉枕,贺顾见状十分自觉地撩了衣袖放下手给颜之雅诊脉。
贺顾其实倒没真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什么不好,只是眼下恰好寻得这个由头转移话题,好别叫征野再惦记这他喜欢了个男人这事,稍稍缓解一下尴尬。
至于近日他身体的异状,贺顾则将其统统归咎于重生后日子过得太舒坦,缺乏锻炼,所以回了军营才稍有不适,过段日子自己就好了。
结果万没想到,颜之雅刚一诊脉没有半息工夫,眉头立时一跳,迅速的抬起眼来神色有些惊疑不定的打量了他两眼。
颜之雅并不是那种给人看病一惊一乍的大夫,她一向都是表现的胸有成竹、从容不迫,这也有个好处,无论来瞧病的身上多难受,得了多重的病,见大夫这样神色心中都会宽缓许多,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不再那么害怕了,贺顾从没见过她这种神色,心中立时咯噔了一声,暗道他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了吧?
贺顾道:我的身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颜之雅又移回了目光,这次她神色肃穆了许多,闭目凝神又诊了一次,半晌再睁开眼来看着贺顾的眼神却更复杂了。
颜之雅道:春彤,你先去后院把这些药材晒了。
春彤道:好。
便抱着簸箕退下去了。
颜之雅又道:那能否请征野小哥先退避一下?
征野和贺顾同时一愣,贺顾先回过神来,道:这我身子有什么毛病,姑娘直说就是了,征野不是外人,我没什么好瞒他的。
征野闻言,心中微微一暖,不由又开始想起刚才的事来
颜之雅沉默了一会,道:小侯爷确定吗?你的身子,如今这情况可能有些骇人听闻。
贺顾愣了愣,衣袖下的五指忍不住紧了紧。
不会吧?
不会好容易重生了,日子终于有点盼头了,他就偏偏在这种时候,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贺顾道:没事姑娘说吧,我我应当还不至于被吓死。
颜之雅收回了手,这次竟然还十分体恤的替贺顾把衣袖翻了下来盖住了手腕。
她这样回避不答,便连征野都有点着急了,忍不住追问道:颜姑娘,侯爷的身子到底怎么了?
颜之雅沉默了许久,道:侯爷,你这这是喜脉。
贺顾、征野:
贺顾:???
征野:!!!
第92章
空气一片静默。
正午的阳光从敞开着的医馆大门倾泄进入大堂,落在贺顾迎着光的那半边脸上,越发映的他嘴角面皮抽搐的那两下,显得无比尴尬。
颜之雅:
良久,贺顾才道:我是男子。
顿了顿,又道:喜喜脉,这怎么可能,姑娘真会开玩笑。
颜之雅:
她当然也知道贺侯爷是男子,但是方才她诊过了一次,还不能置信,复诊了一遍,却还是如此
贺顾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虽说青壮年气血充实时也会如此,而女子滑脉才是气血旺盛养胎之象,但贺顾方才却又说他近日胃寒嗜睡、饮食不咽、有事没事还想吐这就
颜之雅干咳了一声,道:咳这,我也没说侯爷是怀上了嘛,只是说侯爷这脉象,它他的确就咳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原因无他,贺顾和征野盯着她的那眼神,实在有点吓人。
颜之雅咽了口唾沫,有点怂的摸回了自己的小脉枕,小声道:或或是我医术不到,学艺不精,诊的错了也未可知,侯爷要不就当我瞎说的好了
也是,她肯定是最近构思那本《我做哥儿那些年》的续集,构思的疯魔了,所以才会脱口而出,说侯爷这是喜脉,毕竟青壮年滑脉倒也不怎么稀罕。
但是吧按理说青壮年男子其脉滑,多为和缓从容而有力,有孕女子则稍有不同,脉虽滑却跳动较快,贺侯爷方才那脉象,分明就与她往日诊的正常男子滑脉并不相同,反而和有孕女子脉象更为贴合
这话颜之雅心中虽然想到了,也的确纳闷得很,却怎么也实在不敢真开口说,只能憋在肚子里,闷不做声。
毕竟再怎么说,贺侯爷也是个男人
男人怎么可能有喜呢?
贺顾还在震惊,颜之雅心里琢磨来琢磨去千头万绪却不敢吱声,倒是征野的思路和关注点都十分清奇,竟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道:那那颜姑娘觉得,这喜脉有多久了?
颜之雅挠了挠耳后,瞅瞅贺顾神色,见他一脸恍然,似乎并不怎么恼怒,是以便壮着胆子小声答道:大约一两个月?我我医术不精,也不敢断言
贺顾半天才终于从过大的冲击和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只觉颜之雅所言
简直荒谬!胡扯!谬不可言!
此番再一听见颜之雅和征野俩人,竟然还这样煞有其事的讨论他那喜脉几个月了,不由得勃然变色,近乎恼羞成怒的斥道:什么玩意什么一两个月,我是男人,怎么会有什么喜脉,真是无稽之谈!
颜姑娘看着贺小侯爷这副无能狂怒的模样,那张白白嫩嫩、一向老神在在的国字脸,此刻终于罕见的浮现了点尴尬颜色,干咳一声挪开目光,假装看风景道:额侯爷侯爷说的是,想必定是我诊错了,还是还是不必当真咳
征野在边上听了颜之雅的回答,脸色却有些复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半晌,他才忽然抬头看向了急的脸红脖子粗,横眉毛竖眼睛的贺小侯爷。
贺顾感觉到他在看自己,扭头过去果然见征野眼神十分一言难尽,满脸写着欲言又止。
贺顾被他看的浑身难受,皱眉道:你你看什么!
贺小侯爷此刻一副急赤白咧、十足恼怒的模样,然而熟悉他如征野,却能看出他此刻心神不宁,慌张倒要多过恼怒一些。
至于什么原因,贺顾自己心里清楚,征野一直跟着他,知道他每日作息,又与谁一处,自然也清楚
自扶灵回京,恪王殿下与侯爷时不时就要见面,甚至秉烛夜谈、彻夜长谈、谈了又谈总之,他俩一块过夜,可没少过
以前征野虽然心中有些疑窦,然而始终没敢开口问,自然也不晓得他俩之间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今日却知道了
征野虽然木讷,然而他与颜姑娘相熟,颜之雅是个铁公鸡,京中汇春堂开着时,里面账房的活儿是兰宵姑娘兼任,看病采买、晒药材都是颜之雅和春彤两个女孩亲力亲为,京中人力金贵,颜之雅舍不得雇伙计,至于平常箱笼搬动这些个体力重活,便都是叫征野到医馆去代劳。
征野心怀鬼胎,自然殷勤的很,有求必应,从不拒绝。
既然这样相见,颜姑娘写的那些个话本子,他自然也没少看过
侯爷若与恪王殿下是那种关系,两情相悦,孤男寡男还老一块过夜,傻子才会以为他两个还一片清白。
征野目光复杂的看着贺顾,余光瞅了瞅边上的颜姑娘,忽然转头对颜之雅道:姑娘勿怪,我有话和侯爷说,少陪片刻。
便拉着贺顾往门口去了,所幸街边无人,他便小声对贺顾道:那什么爷你临走前呃是不是和王爷总彻夜长谈来着?
贺顾:
贺顾也不傻,自然一听就立刻明白了,知道征野这家伙想到哪儿去了,也猜到了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顾的腮帮子抖了抖,半晌才磨了磨后槽牙,怒道:这他娘的有个屁关系?
征野:
他抹了抹被侯爷恼羞成怒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沉默了半天,才终于又壮了胆、硬着头皮开口道可可颜姑娘医术精湛,她怎会看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