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是大族,但何氏这一房却并不起眼,何氏的父亲没有功名,一家子靠月例和母亲的陪嫁过日子,但何老爷为人忠厚,是位好好先生,何太太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
听说何太太来了,罗锦言有些诧异,两家虽是姻亲,但是何氏搬去了帽沿胡同,除非是婚丧嫁娶,否则何太太并不来九芝胡同。
何氏的容貌随了何太太,都是圆脸,总是笑咪咪的,称不上多漂亮,但是很耐看,让人看着很舒服。
可今天何太太看上去却有些憔悴,脂粉未施,显得蜡黄蜡黄的,像是老了十岁。
何太太和罗锦言寒喧几句,说了说坐月子的事,罗锦言又让乳娘抱了阿树过来,何太太看着大红襁褓里白白胖胖的阿树,眼圈儿红了。
罗锦言忙让乳娘带阿树去隔壁,她对何太太道:“三弟妹还年轻,等到出了孝期,总能给霞姐儿再添个弟弟。”
小二房如今只有秦瑛一个男丁,原以为何氏这一两年就能再开枝散叶,没想到秦牧这一死,秦瑛不但要丁忧,就连子嗣也耽搁下来。
罗锦言以为何太太看到阿树,想起了何氏,这才伤心的。
没想到她的话音刚落,何太太便站起身来,猝不及防跪了下去。
罗锦言大吃一惊,两家是姻亲,何太太算是她的长辈。
她挣扎着要下炕,夏至眼明手快,忙把何太太搀了起来。
罗锦言道:“您这是怎么了,是要折煞我这做晚辈的吗?好在没有外人,否则您可害了我了。”
她的话说得很重,活了两世,她最清楚什么是软刀子害死人,无论何太太是出于什么目的,就这样给她下跪,传出去都是她这个秦家宗妇仗势欺人。
她把话说得越重,越能阻止何太太下一步的动作,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何太太闻言,面红耳赤,她刚才是情急之下一时冲动,倒也没有别的目的。
“大奶奶,我是给急糊涂了,大奶奶是个明理的,别和我一般见识。”
罗锦言微笑,使个眼色,屋里只留下夏至和何太太带来的人。
她这才温声说道:“人都有着急的时候,太太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可不要再吓着我了,我还在月子里禁不住。”
何太太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自己也是四十开外的人了,怎么就这般糊涂,以后让女儿在秦家如何做人?
可现在这件事,即使她没有这一跪,女儿怕是也不能立足了。
见她愧疚不已,罗锦言喝了口茶,轻声细气地问道:“让太太这么着急,可是三弟妹那边有什么事吗?”
何太太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她哽咽着道:“说出来不怕大奶奶笑话,我们家的姑奶奶有了身子。”
罗锦言怔住,何氏怀孕了?
“几个月了?让大夫看过了?”她问道。
何太太叹了口气:“看过了,三个月了,前阵子赶路,回来又办丧事,姑奶奶是个迷糊性子,硬是没当回事,这几日府里琐事太多,她竟给累得昏过去,我这个女儿,从小就是无病无灾的,哪有过累昏过去的事情,我担心她是在句容坐月子时落下病根了,就把专给何家女眷看病的医婆请了过来,这才知道她有了身子。”
罗锦言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何氏回到京城也只有月余,这孩子三个月了,那个时候秦瑛应该正在衙门里办理交接。
也就是说,这孩子是在秦牧死讯传出后才怀上的。
父亲死了,这是重孝,就连秦珏秦瑛这些做侄儿的也要守孝,更别说秦瑛这个亲生儿子了。
“三叔可知道此事了?”罗锦言问道。
“姑奶奶死活不让我告诉姑爷,非要让医婆给她落胎,可落胎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啊,我......”何太太泪流满目,强忍着抽噎继续说道,“我就瞒着她告诉了姑爷,姑爷一听就急了,他说他宁可不要官身,也不要功名了,也不能落胎。”
“我一时没了主意,想了想,觉得还是来求求大奶奶您,听姑奶奶说过,她在秦家这些年,多亏了大奶奶照拂,就连姑爷的前程也是大爷照应着,大奶奶,我家姑奶奶成亲几年了,也只有霞姐儿一个,这次好不容易才怀上,真若是落胎了......还有姑爷,年轻轻的,没了功名和官身,他这些年的书就白读了。”
罗锦言长长地透了口气,让夏至叫了小丫头进来,服侍何太太洗脸梳妆。
见何太太乞求地看着她,她揉揉太阳穴,淡淡地说道:“即使三叔真的不要功名,保下这个孩子,三弟妹日后在族里也会难堪。你来求我,是想把怀孕的月份多说一两个月,以免被人怀疑,想让我来宣布这件事,我说得可对?”
何太太的人像是霜打了一样,嘴唇哆嗦着,大睁着眼睛掉眼泪,夏至一刻也不敢离她左右,生怕她又不知轻重地给罗锦言下跪。
好一会儿,何太太才道:“大奶奶,都是我家姑奶奶糊涂,做下这样的事来,若不是她怀着身子,我这个当娘的就扇她了,可是那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过得不好,我这当娘的也不好受,何况还有霞姐儿。”
罗锦言以手支额,有气无力地道:“我这身子还虚着,这会儿撑不住了,何太太先回吧,容我好好想想再说。”
何太太千恩万谢地出去,夏至一直把她送出角门,看着她坐轿走了,这才回到含翠轩。
见罗锦言还在临窗大炕上坐着,夏至没好气地对几个丫鬟道:“怎么还不扶大奶奶回次间的床上躺着?”
罗锦言笑着说道:“别怪她们,是我不想去,这屋里凉快,你让我多坐一会儿。”
夏至可不想让她凉快,叫了小丫头拿了薄被过来,盖到罗锦言的腿上。
“您这会儿图凉快,落下病根,以后夏天里也要穿皮袄,看您还想不想凉快。”
罗锦言失笑,月子里落下病根,夏天就要穿皮袄?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何太太来哭了一场,她还没生气,夏至却像是吃了火药,随时都要点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