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农村干部的话,面对上级领导时,十句话有九句话是假的。
祝明阳刚才的话,岳文顶多给他五五开,这话后一半是真的,前一半是假的。
岳文不是没有在矿区待过,他知道村民对待黄金的态度——金子就是爹,金子就是娘,金子那就是命!
廖湘汀一皱眉,刚要说话,蔡永进急急地把电话递了过来,“罗书记电话。”
年终岁尾,地方各级领导不到腊月三十四点钟以后,恐怕难以真正歇下来,罗宏民和郑权正在会见客人,接到办公厅的通知后,两人稍作安顿,都直接赶往开发区。
照开发区的估计,被困人数在三十人左右,这事太大了!
“市里组织相关救援力量一块赶赴开发区,现场……救出多少个工人了?到底进去了多少个工人?”罗宏民的语调很沉重,沉重的让廖湘汀无法回答,“现在我们已经组织了两次救援,但地下港道内毒气太大,并且结构复杂……”
电话那边立即打断他,“立即查明情况,要科学施救,防止再次发生事故。”
在防范二次事故、不轻易拿消防战士的安全冒险上,两位领导的看法高度一致!
岳文敏锐地发现,刚才,袁丽萍,贾志国等领导也在接电话,估计是市相关部门已经接到秦湾市政府办公厅的通知,随同两位主要领导一起赶赴秦湾,共同开展救援工作,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市里专业的矿山救援队伍!
在这种天灾人祸面前,领导来了,是表示领导重视,对协调工作、加快进度、分担责任都有好处,但总还是要分出人手去接待、去保卫。
岳文摇摇头,这不知对救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马上问明情况。”廖湘汀放下电话,狠狠撂下一句话。
周平安立马把朱弘毅、黄金分局分局长王跃民和芙蓉街道派出所长蒋晓云叫到跟前,岳文则拉着芙蓉街道办事处副主任修学礼走到一边,修学礼现在很客气,有问必答。
周平安简单一安排,蒋晓云就虎着脸带着几个干警架起祝明阳就走。
祝明阳倒也不怵,坦然相对,还拿出软中华递给周边的干警。
“让王跃民审。”周平安低声道。
岳文看看周平安,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着给王跃民在廖湘汀跟前露脸的机会!蒋晓云光预审员就干了多年,这个王跃民的业务听说很稀松平常。
“这个人不老实,拘起他来。”岳文靠近周平安,低声道。
周平安看看廖湘汀,他在猜测着这是不是廖湘汀的意思,岳文也不解释,就这么看着周平安。
周平安笃定了,“我也早想拘了他,特么的,太气人了,……以非法采矿罪拘他?”
他的意思现在还没审讯呢,“还需要有罪名吗?”岳文贼笑道,“莫须有!”
“莫须有?”周平安看看岳文,好似自言自语道,“他肯定有罪。”
“肯定有罪,而且还不止一条,非法买卖罪、储存爆炸物罪,重大责任事故罪,非法采矿罪!”
周平安惊讶地看看岳文,“你对刑法有研究?”
岳文笑着站在一边,却不再答话,他清楚,这时候这里的主角不是他,说多了让人讨厌。
可是,将来的他的五大法宝,现在已经开始成形,这也是在工作中慢慢形成的:一条是新闻,一条是刑法,遇难则刑法开道,以强对强;遇阻则新闻迂回,抄人后路。
这是这么多年一把手他最大的心得,最有力的武器。
临时审讯室设在警车中。
王跃民是个貌不出众的平头中年油腻男,在一众领导跟前,他表现得很积极。
祝明阳配合坐进警车,但到了车里就不配合了。
他明白,只要他交代了,里面拓宽的港道就得封死,况且,只要他开口就代表他知道,就代表他参与了,所以祝明阳一个字不愿多说,说了他是要判刑的。
以前进过局子,“不知道,忘记了,记不清,”是最常说的三句话,只要我零口供,你判刑都没法判。
警车里面紧锣密鼓,软硬兼施,警车外面却哭天喊地,几十名家属拖老携幼闯破了警戒线,直冲现场。
那撕心裂肺的喊声,那求天求地的哀叹,让人动容。
蒋晓云一脸冰冷,无动于衷,她指挥着干警重拉警戒带,不能让家属干扰正常的救援工作。
“爸爸,爸爸,我要爸爸——”
突然,一声响亮带着哭腔的童音回荡在耳边,岳文心里一揪,难受得疼。
“交代了吗?”廖湘汀看看周平安,那眼神周平安从没见过,他心里一凉,赶紧朝审讯车里走去。
机关里最大的法是领导的看法,这句话不全对,但有一定道理,副职的去留,主要领导的意见占了很大因素,比如温起武的调离,大家心知肚明,是廖湘汀意见占主导。
“什么也不说。”王跃民着实恼火,“上手段吧?”
“上什么手段?”周平安也被气着了,周围全是领导,你特么地上哪门子手段?他突然发现岳文走近蒋晓云,手伸进了蒋晓云的口袋,他有些愣了,都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王跃民的目光也被岳文的动作吸引了,“周书记,你看。”
周平安却看看他,“管好你自己吧,干什么吃的?关键时候掉链子!”
那边,岳文从蒋晓云衣服里掏出几块巧克力,他知道,蒋晓云当刑警时,常年不能正点吃饭,有血糖低的毛病,兜里常备着巧克力。
他笑着把巧克力递给孩子,又安慰了妇女几句,这才重新回到廖湘汀跟前。
廖湘汀的火气很大,面对着周平安这个常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劈头盖脸地训起来,训得周平安低头陪笑,却不敢多说话。
“廖书记,我知道里面的人数了。”
“多少人?”廖湘汀马上转过头来,他都不问岳文是怎么知道的,这就是信任!
“没有三十个,但一半怕是有了。”岳文道,“我刚才问了一名矿工的家属,她说有人出十倍的价钱雇他们这几天下井挖矿,她听她对象说,能有十四、五个人。”
廖湘汀脸色不动,人数虽然少了,但压力一点没少,“廖书记,我把祝明阳的弟弟和儿子都叫了过来,让他们做祝明阳的工作,周书记,把祝明阳的手机给他吧。”
可是,根本不用手机,祝明星已经来到现场,腊月里,街道不象处局,小年过了,基本就放假了,他正待在村里陪父母。
上了审讯车,祝明阳看看祝明星,根本不理他。
祝明星很着急,他知道祝明阳这样负隅顽抗的后果。
祝明阳看看外面,朝祝明星一挥手,“你别说了,你问的,我都知道,”他又一挥手,制止了祝明星,“我告诉你几个数,巷道里每天下午五六点开始作业,四名工人一拨三班倒,每班工人八小时能出十五吨左右的矿料,一条巷线,一天一般能出六十吨矿料。”
“一吨矿料含金量在三到四克左右,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但一天出一百多克金子没问题。”
“刨去设备、柴油、工钱等成本,一条巷道一天赚个万儿八千块钱不成问题,算上下雨天、风声紧,疏通关系、设备维修等因素,一年在这个数。”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祝明星明白,那代表一百万。
“去年我跟你二哥刚把港道炸宽,又炸出许多支港道来,如果要多赚钱,量必须得上去,多上炸药多上矿车,现在我说出来,光这个数,就能判我这个刑。”
他伸出两根食指加在一块,祝明星明白,那代表十年!
“你去哪里弄到的炸药?”身为机关干部,祝明星不淡定了。
祝明阳吐出一口烟,“有钱,核弹头都能给你弄到。”
他的眉头突然皱到一块,人群中,他发现了自己的儿子
祝明阳的孩子在司法局,这样的人家,钱已基本只是个数字,到了这一代,孩子基石都被送进机关里,一是图个好名声,二是图着将来如果有出息,也能照顾生意。
祝明阳笑道,“下车。”
祝明星也看到了侄子,他长叹一声,自己这个弟弟还是不如侄子啊。
却不料,祝明阳走近自己的儿子,一个大嘴巴就抡了过去,打得儿子嘴角绽开,鲜血直流。
他的儿子傻傻站在当场,却不提防自己的父亲一脚又踹了过来。
一巴掌一脚,彻底把孩子打醒了,转身就往前面跑,也顾不得领导交代的任务了。
祝明阳点燃一支烟,却也不追。
我靠!
岳文狠狠地骂道,这是表明与孩子势不两立啊,那意思他明白,在场的领导也明白,那就是表胆这是他祝明阳的事,别连累孩子!与孩子无关!
但是,祝明阳不吐口,神仙也没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