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有宋超的前车之鉴,再加之我很不“明智”的在法院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咬伤了李文华,所以经看守所研究,报上级部门批准决定:从即日起,对死刑犯恢复刑床管理制度。而我和曹成伟则很荣幸的成为刑床制度重启之后的第一批使用者。
刑床,顾名思义,他是一张床。而他和其他的床不一样之处就是它是一张铁床,在号里用地脚螺丝固定,当真是稳如磐石,不可撼动。在铁床的床面上各有四个带锁的铁扣,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从判决之日起就躺上了刑床,手脚被锁。一天之内除了解手,根本不能动弹,就是吃饭,也有专人喂你,连一点仅有的自由也被剥夺。
看守死刑犯的押犯,整天在你身边围坐,说是陪你聊天解闷,其实是注意你的思想动态,以便及时报告给警官。也就是说,连思想都被禁锢。这境遇,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从躺上这张床的第一分钟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已进入一个死刑犯的角色。要说以前只能算是疑似,而现在我这颗脑袋,已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待砍之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而其他人要做的就是陪我等待,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我静静地躺在属于我的床上,体味着不一样的滋味。心里将过往的一切在脑海里一一回顾,就像是放电影,先是法院庭审、与李文华相搏、母亲的眼泪、接下来是陈怡倒地的瞬间、刘三军那不屈的眼神、狗娃那震天的怒骂、王希的魔怔神情,以及初入看守所的一幕一幕……再到后来,就连我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一一都被我记起,而且是一天想一遍,越来越清晰,就好像突然记忆力提高了十几倍。
我不停地想,如果当初我好好上完学会怎么样?或者好好的服兵役又会怎么样?恐怕就不会来到这个人吃人的地方。即使来到这个地方,我没有和李文华、曹成伟分到一起会怎么样?就是分在一起,如果我在整个事件中保持了沉默又会怎么样?或许我没有碰见陈怡或是狗娃又会怎么样?
就这样,我的脑子里整天做着各种各样的假设,尽管我知道这样的假设是毫无意义的,是可笑的。但完全是身不由己,常言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的一切假如,不如当初的一个正确选择!
或许多读了几本书的缘故吧!让我在这时,反而能够不怨天尤人,静静地反思。我不怨恨命运多舛,我只恨自己的荒唐,人生路上那么美好的阳关大道,我却偏偏选择了独木桥。我不怨恨苍天不公,让我背负如此冤屈,我只恨自己太过轻狂大意,忘了自己是和魔鬼在斗争,以至于连累陈怡,害人害己……也正是这种自我的叩问和反思,才得以冲淡了我的许多痛苦,和本应该有的委屈,让我在那段等死的日子里不至于那么萎靡。
但是每当我一想到自己的双亲和躺在医院的陈怡,心就像针扎一样痛,我虽然不愿让人笑话小瞧,但是自己的食欲还是锐减,睡眠也很不好。这完全是人类的自然反应,由不得你自己。
我整天躺在刑床上,闻着脸颊旁传来的铁锈味,感觉着身下冰冷的气息,只觉生命正在从我的躯体里一点一点的流逝。
这样躺了一段时间,我背上生出了褥疮,由于天热搞得号里臭不可闻,我自己已经对这些痛苦趋于一种几近麻木的状态,也不管它,任它越发越重。笑话,死期指日可待,我还在乎小小的癣疥之疾?
要说这个地方还是有一些心底较为善良的人的,幸而看护我的两个负责人就是这样,他们一个叫李林,一个叫梁海军,犯得都是盗窃的小案子,再加之在看守所里一贯表现良好,故而就被所里安排来看护我。那个叫李林的好像还是读了几本书,经常和我谈一些我感兴趣的话题,也顺便开导安慰我。而梁海军则是个典型的暴脾气,但对人很仗义,我的褥疮被他发现后,他格外上心,向所长及时汇报,给我治疗,并且每天按时给我敷药换药,搞得我很是感动。
后来我实在过意不去,跟所长汇报后,从我的账上用了一笔钱做了十几个菜,摆了满满一号子,请看护我的所有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在此之前他们听说我是分尸案的主要参与者,又在法院门口生生咬掉了李文华的耳朵,不明所以,所以都对我怀有戒心,故而敬而远之。除了李林、梁海军两个负责人,其他人从没跟我讲过话,我请他们这顿饭吃下来以后,大家虽然不至于对我听之任之,渐渐地也都愿意和我说话了,之间的气氛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不至于再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经过了初时的不适应之后,我渐渐的平静下来,静静地等着那一天的来临,只是常常想起父母和陈怡时,心里还是会隐隐的灼痛。就当我的来临和存在是一个错误吧!既然是错误,那么早一点抹杀和纠正也好。我这样默默的嘲讽和安慰着自己。
一九九九年,时值世纪之交,不知为什么,或许是缘于世纪末的恐慌吧!那一年l县这个地方刑事案件的案发率特别高,公安局忙得不亦乐乎,看守所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经常听前来放风的警官抱怨,说他们忙、累。对犯人的态度也是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
我所在的一院,是看守所专门关押死刑犯的地方,以往人一直不是很多,但近一段时间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也慢慢热闹起来。
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吹牛打屁,就听见铁门声响,大家知道,又来人了。
果然,不但是来人了,而且还是戴着脚镣,由两位所长护送,公安局的警官跟着。前呼后拥的进了我们号子。
众人面面相觑,来人必是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