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狱警讲了这件事儿。”杨冲继续说道,“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却换来了狱警的一阵痛骂,说我是没事造谣,还说是早就知道我和大家关系不好,但是不曾想我会胡编乱造,来中伤他人。”
杨冲说到这,恨恨地骂了一句:“操他妈!我那个时候还是太年轻了,根本没有想过,他们敢这样干的胆子从何而来,不他妈的正是仗着和政府的关系吗?要不是有人给他们撑腰,包庇他们,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样做!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向警察汇报了这件事儿没有几天,几乎是整个护办的人都知道,我去找警察告了黑状。大家当面虽然不说什么,但是背后都叫我叛徒、二级犹大!而且一个个看我的眼神特别奇怪,本来三五人凑在一起,只要我一到场,他们就都散开了。这还不算,年底评审的时候,我居然得了一个‘差’!他妈的,也不想想,我半道去帮忙,值的班比他们一年都多,居然给我‘差’!操他妈!”杨冲越说越激动,一连又喝了好几杯酒。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想法就慢慢地变了,我在想,难道真的是我错了?是不是我和大家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我真的是个另类?后来我想明白了,在这里面要想过得好,要想得到别人的认可,取得成绩,获得减刑,那就要放下自己思想上的条条框框,不然你始终都会游离于主流之外,连生存都会是个问题,更不要说拿成绩减刑了。”杨冲总结性地说了这一句,接着话题一转,“我一想明白,就再也没有什么顾忌的了,他妈的,老子又不比你们傻,既然大家都是这个德行,非要我和你们一样,那就拼咱的智商呗,我还要搞得比你们更好。所以从那以后,我也就成了一个你们所说的坏医生,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这一变,一下子就对了,慢慢地,大家又开始和我接触,到后来关系还越来越密切,就像当初的事儿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在监狱里生活,你在别人眼中的位置,不是你人品有多好,而是要看你能不能给他带来利益!”
杨冲说完这句,就紧紧地闭上嘴巴,再也不说一个字。只是一个劲儿的低头喝酒,整个屋里一片沉默。
我和高飞也是久久不语,我们已经被杨冲的讲述震惊了,不单单是为他所说的草菅人命,更为这里面的黑暗。我们都不是第一天接受改造了,知道监狱的价值观和这里面的人的作风,毫不怀疑杨冲所说的话的真实性。但是我们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本来以为医院作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地方,多少会比其他地方好一些,没有想到的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看似最纯洁的地方,才真正隐藏着最深的罪恶!
当我们把心里的想法告诉杨冲时,他冷笑一声:“哈哈!真可笑!你们记住,监狱无净土!记住这句话,才会少吃亏!”
我虽然理解他的想法,但是却对他的做法不敢认同,我们每一个人进入监狱都会受到这个环境的影响,周遭的一切时时刻刻都在考验着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几乎每一天都有这样那样的事儿,在叩问着自己的良知。有的人坚持住了自己的道德底线,而有的人在这些压力之下,崩溃了。或许这才是体现人和人不同的地方吧!人,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能够坚持自己的初衷和原则才是一个过硬的人。
每个人或许都应该在心中时常地自我叩问:
面对生活,你变了吗?
我只是这样想着,高飞那天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但是甚至不惜自爆丑事;但是听了你的话,我发现自己更加恐惧了。我在想,我调到医院来,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万万年的死就像是一粒小石子,只是微微激起一点小水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太阳照常升起,大家依旧喜笑颜开……
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和大雄接触了一次,我才发现这家伙真的又臭又硬,比我想象中的难缠多了。到底该怎么办?我问自己。
后来我心一横,算了,现在东西不在我的手里,我干着急也没有用,还是先问问狗娃吧,看看他怎么说。
狗娃的伤早就好了,但是为了躲避搬迁之后安家的繁重劳动,他几乎是整天泡在医院里。我要见他也非常容易,就在我想要给他传话的当天下午,我就直接见到了他本人。
我找了个机会,将狗娃叫到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开门见山地问他:“你给我说一下,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狗娃一脸的迷糊,“不就是让蛇咬了一口吗?现在都好了。”说着就要卷起裤管让我看。我踢了他一脚,笑骂道:“你他妈的不要和我装糊涂了,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我已经和大雄说过了,不过这家伙看来油盐不进,还给我装深沉、装神秘。所以我问问你的意思。”
狗娃嘿嘿一笑:“你一叫我,我就知道是这件事儿,故意逗你玩呢。”说着,狗娃给我点上一支烟,才继续道,“哥,那天我没有和你说,就是害怕和你提前说了露出破绽。你说我拿这东西干吗?我还不是为了你!我害怕你带不回去,我当时就想到了,借着到医院的机会,直接从医院把东西带回去。”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狗娃要拿走毒品,原来是担心我。想到这,我不禁脸一红,我真他妈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担心狗娃想把这批东西据为己有呢!连一心为自己的弟弟都要怀疑,我真不是个东西啊!是不是坐牢时间长了,我也有些变了?
狗娃听了我给他讲的我和大雄谈话的内容,表示出不屑一顾的神态:“哥!我跟你说,你这样是不行的!对付这样的人,不能太温和!你搞错了这一点,现在是他求我们,我们手里有主动权。”说到这,他在我耳边小声说:“你想啊,那批货,对我们没有用,可是对大雄有用啊!他们的那些破事儿,我们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嘛!”
我白了他一眼:“谁说无所谓?我可是很想知道,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而且我预感到和我有关。”
狗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的亲哥哟!你咋这么不开窍呢?我们是这样想的,但是他大雄不知道啊!他以为我们要不要这批货都无所谓,所以我们要给他一个感觉:我们根本不在乎这批东西,随时可以毁掉。”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狗娃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大雄还以为我只是好奇,我只要表现出无可无不可的姿态,那么着急的就是他了。
我当下和狗娃商量了一番,心中有了计较,便返身回了病房。
当天本来就准备去会会大雄的,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刚刚吃过午饭,就得到一个消息,要集中学习新颁布的监规纪律,我心中不禁暗骂:他妈的!没见给犯人的生活改善一下,一天到晚尽搞这些虚的。我们现在用的监规纪律才用了多久,怎么又要换了?
高飞好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怎么?想不通?其实这很正常,现在搬了新监狱,针对新形势,肯定有新的斗争需要,所以与时俱进才能保证规矩的合理和准确性。
我听着不禁笑了:“你说话真像警察,哈哈!”
高飞一本正经地说:“请你不要侮辱我。”
此言一出,我们同时一阵大笑。我在心底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和高飞在一起,就觉得真的很愉快。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学习的时候和他聊聊,也显得不那么苦闷了。
笑了好一阵,我忽然问了他一句话。
“高哥,我听人家说你是大学生?”
高飞点点头:“是呀!怎么了?”
我尽量用温和的话问道:“那您是怎么进来的?”
高飞淡淡地道:“人都有年轻的时候,而且人都有缺点,有时候这个缺点,甚至是致命的。”他身体向后面的靠背倒去,眼神说不出的黯然,“我在省城上学,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我回家了。那一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很多朋友为我庆贺,我的缺点就是贪杯。那天我喝多了,就在街上唱歌,旁边摆摊的小贩骂了我几句,结果我顺手抄起摊子上的刀就向他挥去……”
高飞声音低了下来:“当时我根本就喝醉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看守所了。就这样,他死了,我被判了死缓。”
我摇摇头:“你真够冤的。”
高飞也摇摇头:“不!人都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他死了,我还活着,这已经是老天给我机会了,不是吗?”
我正要回答,忽然看见门外狗娃人影一闪,我知道,该是我们进行计划的时候了。于是我打了报告,说要上厕所,然后一猫腰,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