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做傻事。”甄仕远喝茶的手一顿,忙道,“我这个位子要交给你呢,你万万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老婆子赌上这之后的日子。而且我听闻你那孙儿书读的不错,一介患事官员之后与金陵府尹家的孙子,他一旦科举入仕,起点也不一样。”
甄仕远为人圆滑,对世情看的也更透彻。
“至于那方李氏,你放心,本官会亲自押她进京,进京之后也会看着她的。”甄仕远道。
这话听起来,难不成……杜子衡忙俯身向甄仕远道贺:“恭喜甄大人了。”
甄仕远虚扶了他一把,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本官此行会带走两个得用的属下,你到时候可不要不放人。”
杜子衡笑道:“怎会?这府衙的人都是甄大人的,大人想带走谁便带谁,谁能阻拦?”
甄仕远瞥了他一眼:“我若是想把乔小姐带走呢?”
带走乔小姐吗?杜子衡怔了一怔,反问他:“甄大人,你要如何带走乔小姐?”
“眼下缺一个机会。”甄仕远喃喃道,“我在想办法。”
……
……
乔苒并不知道甄仕远先前说带她去长安并非说说而已,而是当真生出了带她去长安的念头。
她此时也没有在想这件事。
方李氏杀人一案证据确凿,如今就被关在府衙大牢里。
唐中元一边走一边同她说话:“乔小姐当心,方李氏这等罪大恶极之人早上了枷锁,到时你便隔着牢门同她说话就是了。”
他们在堂上也听闻了案子的全程,这个整日里吃斋念佛,看起来温柔和善的老婆子居然用这样狠戾的手段杀了这么多人,简直令人发指,想想都触目惊心啊!
是以才押回牢里便给她上了枷锁,免得这心狠手辣的老婆子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走到府衙门口时却有人扑了过来。
“做什么?”门口守牢门的官差当即出手拦住了那些人的去路。
“扫把……乔……乔小姐。”方二夫人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奋力的朝她招了招手,“是我呀,周素娘。”
方秀婷也在一旁喊了声“乔小姐”。
乔苒停下脚步,看向她们,恍然道:“哦,险些忘了,答应你们的事可忘不得。是要马车去余杭吗?我这便让人送你们过去。”
方二夫人脸色一僵,忙道:“不是不是,我……我不是说的这个,是宅子,”她急急道,“宅子没了,我等没处住了。”
“那不是正好如你所愿?”乔苒想了想,道,“可以在余杭久住了。”
这叫什么话?人都嫁出去了,先前就她娘俩还能说回娘家小住,这一家老小都过去算什么?
方二夫人有些尴尬。
方秀婷忙推了推方二夫人,示意她快说。
方二夫人无奈这才硬着头皮道:“听闻你同甄大人关系不错,那宅子……那宅子能要回来不?”
“公堂之上,整个金陵城的百姓都听着,岂能出尔反尔?”这下连守牢门的官差都忍不住了,“呸”了一声,厉声喝道,“尔等视大楚律法为儿戏吗?”
难怪那老婆子杀人不眨眼了。
这么大的帽子,谁接的起?方二夫人闻言脸色都变了,忙道:“那……那算了,乔小姐,你当我没说吧!余杭,我……我们也不去了。”
乔苒挑了挑眉,目光在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身上顿了顿,而后落到了她们身后不远处耷拉着脑袋的方二老爷身上。
“他……”乔苒拖长了语调,顿了顿,道,“他没打你?”
语气中有些不可思议。
这一言不合就动手,打女人最在行的方二老爷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本以为房子没了,受了气,又要拿妻女出气了,没想到如今竟耷拉着脑袋,一副难得听话的样子。
“他还横个屁!”方二夫人闻言冷哼了一声,白了身后的方二老爷一眼,道,“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我没带着几个孩子和离算是给他面子了。”
方二老爷脸皮颤了颤,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真是老实的不像话。
“乔小姐。”唐中元在一旁咳了一声,指了指大牢,提醒她不要忘了正事。
乔苒见状,便道:“我还有事,你要不想回余杭了便走吧!”
方二夫人犯难的同方秀婷对视了一眼,她们就是想来找她想办法要宅子的,原本以为扫把星这样的人定然会有办法,熟料那守牢门的官差一顶“大楚律法”的帽子盖下来,那还能怎么样?
乔苒显然不会理会她二人的纠结,跟着唐中元便进了府衙的大牢,将他们一众人隔绝在外。
“那……那怎么办?”方秀婷喃喃,“现在宅子没了,钱也没了。若是大婶娘在还好,现在乔正元那绿帽公不肯松口撤案,大婶娘的嫁妆钱我等也动不得,娘,这可怎么办啊?”
“也不是没有办法。”方二老爷的声音讷讷的响了起来。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回头向他看去。
方二老爷忙咳了两声,道:“宅子是拿不回来了,可大嫂的嫁妆是可以要回来的。只要大嫂回来了,嫁妆就回来了,到时候她也不会不管我们啊!”
这一点,他倒是心里有底的,大嫂还不至于同他们这些人一般见识。
方二夫人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大嫂人在京城,怎么回来啊?要翻案你会吗?”
这混账东西除了吃喝嫖赌打女人,还会个什么。
“我是不会。”这一点,方二老爷倒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抬手指向大牢的方向,“她会啊!”
那扫把星会的,而且很厉害的。
第179章 朝局
还有一个多月便是陛下生辰了,虽然陛下一再强调勿须铺张浪费,可也仅限于民间,皇城之内还是开始为陛下生辰做准备了。
灯笼彩球早早的便已挂上了皇城的宫墙檐角,有人从檐下经过,高高的帽檐不小心便缠上了彩球的系绳。
“张天师。”有人提醒着比划了一下头顶,“帽子。”
宫墙檐角高低不等,这一处宫墙就不高,身形颀长的官员就时常被悬挂的彩球灯笼下垂的绣线缠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说宫人为陛下生辰悬挂彩球灯笼是挂错了吧!
被提醒的张解当即笑了笑取下帽子,解开与彩球系绳缠上的帽檐,而后向提醒他的人道谢:“多谢狄大人提醒。”
“无妨无妨。”大理寺卿狄方行笑着摆了摆手。
大理寺卿这个位子,任他再如何圆滑,还是得罪人的。狄方行一向是秉持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罪人的想法行事,尤其面对这等看似清高不理政事却与陛下走的极近的阴阳司官员,说是不理政事,既在皇城中,又怎么可能当真与政事无关?
素日里见了阴阳司这些人,能卖个好便尽量卖个好,不得罪就是了。
笑了一笑之后,狄方行转头继续同身边几个同僚说话。
“就连匠作监那些摆弄木头机关的都新引入了女子进来,听说是专管匠作监记账的……”
几个同僚听的一阵皱眉:“说到底还是为了讨好陛下罢了。”
女帝当政,大抵是因着自己是个女子,未登位前因女子这个身份,吃了不少苦头,女帝自登位以后便开使任用女官。
一开始任用的女官倒真不是什么寻常女子,譬如大天师这等,世间有几个儿郎比得上的?但久而久之,底下的人为讨好陛下,便开始走了歪路,不管哪个部,一定要摆进去两个女官,以讨得陛下欢心。
若真是能用的倒也罢了,可偏偏有些摆进去除了拿俸禄之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譬如匠作监引进去记账的,原本匠作监记账的小吏便不少,再引进去两个实属浪费朝廷俸禄。
“可如今除了咱们大理寺,看看哪个衙门不曾纳入女子为官?”有官员有些忧心道,“原本还有匠作监跟咱们一样,眼下匠作监也找了两个女子记账小吏,倒显得咱们大理寺好似还在遵循着先帝那一套,歧视女子,传到陛下耳朵里怕是不好。”
狄方行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陛下原本是好意,让那等养在深闺的奇女子得以露面,眼下却是过犹不及啊,反而扰了初衷。匠作监这一下,让咱们大理寺落了个特别怕是不大好。”
毕竟大理寺手下惩办的官员不在少数,自古人情关系最是错综复杂,多的是你看不到的关系,不知不觉间惩办了哪个官员被谁嫉恨了都不知道。
特殊对于大理寺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
“那要不咱们也弄两个记账的女官?”有人建议道,“左右这些小事也不难,寻常女子应当也做得。”
狄方行翻了个白眼:“匠作监能要记账的,咱们大理寺记什么?记那些抓进来的重犯吗?我到哪儿去找个闲职给她?”
大理寺重案要案堆积如山,就是寻常记录案卷宗底的也不好记的。
几个官员对视了一翻感慨不已:大理寺要找个闲职出来确实不容易。
“狄大人。”
正在此时,有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几个官员转身望来,见正在整理帽檐的张天师笑着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对狄方行道:“借一步说话。”
……
……
对金陵府衙的大牢,乔苒一点都不陌生,她都来过好几回了。
里头也算干净明亮,不知是甄仕远这个金陵府尹当的太好还是金陵民风淳朴,往常的金陵府衙大牢多半是空空荡荡的,也就近些时日热闹了些。
一个面不改色杀了十几口人,还骨肉分尸的恶徒,任她外表生的再如何慈眉善目,这看守牢门的狱卒也不敢马虎,为她套上了重重的枷锁,关在府衙最里面那间关押重犯的牢中。
离这间牢笼不远处一间普通牢房中关押的是那位被判了秋后处斩的方老太爷。
乔苒对这方老太爷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自重生以来也未见过这位方老太爷,倒是原主久远的记忆里似乎见过一回,不过那时候大抵原主还小,对方老太爷的印象仅限于一个斯文冷漠的老爷子。
要见方老夫人必然要经过方老太爷的牢房,还未走近方老太爷的牢房便见草垛上一个人猛然扑了过来,隔着牢门冲她喊道。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这个突然出现穿着囚服,头顶还顶着几根稻草的老人此时满脸惊恐,隔着牢门正对她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与记忆里那个斯文冷漠的老爷子混不似一个人一般。
乔苒脚下一滞,一旁的唐中元喝了一声,开口道:“你没杀人,知情不报总是真的?”
那喊着“我没杀人”的老者闻言怔了一怔,这才喃喃:“我……我怕。”
“怕还同里头那个生了好几个孩子?”唐中元皱眉说道。
按年龄来推算,方家几个老爷都是在那件事之后生出来的,这叫怕?
若说亲自动手,里头那个也没有亲自动手啊,都是交由手下人完成的,而这些方老太爷也是知道的,甚至还在旁边看着,这叫没杀人?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方老爷子这才趴着牢门颓然的坐了下来。
这方家里里外外是不是都不懂律法于何物?唐中元见状忍不住摇了摇头,对乔苒道:“乔小姐,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