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连声应是。
便在此时又有两个大堂的食客自堂内走出来,见到站在这里的掌柜,便笑着过来同他打招呼,道:“掌柜的,你也在这儿啊!”
掌柜含笑应是,而后道:“吴老爷、郑老爷。”
这两个是这几日住在客栈跟随商队的商人,俱是八面玲珑健谈之人,才一来,便同客栈里大半人混熟了。
“这是新来的伙计么?”那个吴老爷笑着将目光落到了掌柜身旁一身鱼腥气的男人身上,笑道,“倒是个新面孔,不曾见过呢!”
掌柜嗯了一声,道:“是啊,这几日客栈生意忙,请来帮杀鱼的,不大爱说话。”
他身旁那郑老爷也是脸上带笑满面和气的样子,目光也随即落到了那个杀鱼的男人身上,只是这一看,却微微蹙眉,道:“是吗?我倒是觉得这伙计有些眼熟,似是哪里见过一般。”
这话听的吴老爷笑道:“你看谁都眼熟,这可不是什么美人,今儿一大早没看到你的人是又去外头闲逛看美人了吧!”
总是多年交情的朋友了,老郑这人好色这个老毛病,商队里谁不知道?
“这山西路百姓吃都吃不饱,哪来那么多美人。”吴老爷打趣他道。
郑老爷却连忙摆手道:“我早上可不是去看美人,是去行……咦,老吴,看,美人!”
长廊的尽头指着一柄团扇摇着的女子从对面走了过来。
这个极有姿色的风尘女子已经在客栈里呆了几日了,日日抛头露面,一副看金主的样子打量着他们,客栈商队里的人都已熟悉了,吴老爷轻咳一声,提醒身边的郑老爷这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不过为色所迷的郑老爷显然没有在意,只痴痴的看着,待到那女子走过他们身边回到大堂之后,才回过神来,惊叹:“老吴,我就喜欢这样的!”
吴老爷见状忍不住泼他冷水道:“这女子正眼都没瞧你一下,显然是想攀更高的枝。”他们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不少美人的,美貌与钱财还有权势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便是一种货物,如这等极有姿色的女子,自然也是心比天高,想换更好的钱财与权势,怕是看不上他们的。
郑老爷道:“我就喜欢这样不正眼瞧我一副高冷不可接近模样的。”
“真是有病!”吴老爷笑骂了一声同一旁许久不曾出声的掌柜抬了抬手,同郑老爷往恭房的方向去了。
待到人走后,掌柜才笑着解释道:“这等做生意的都是如此喜欢同人套近乎,健谈得很……”
“不止健谈,眼力也不错。”身上带着满满鱼腥气和血腥气的男人出声了,“这两人记忆定然很好。”
掌柜笑着应是。
“不过幸好,我的记忆更好,”男人说着垂下了眼眸,道,“找人把那个郑老爷解决了。”
正含笑听着的掌柜突地一怔,不知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郑老爷早上去的是行馆,”男人道,“此人看到过我,且还有些印象。”
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不止健谈,识人的本事也不错,虽说只看过一眼,郑老爷却能脱口而出道他眼熟,这等人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记起看到过他,所以,不能留了。
“您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掌柜顿了顿,道。
眼前这位决定的事是无可更该的,他要杀了郑老爷便定然会杀。
“未免夜长梦多便今晚吧!”男人说着,阴翳的脸上闪过一丝冷色,“替罪羊我也找好了,郑老爷色欲熏心,女妓失手杀人。恰巧将他二人一起送走。”
一个见过他并且记得他的脸,一个身份背景还未查明,恰巧借此一举拔除这两个麻烦,一箭双雕,否则何以叫人安心?
第513章 指认
因着今日行馆前发生的事情,城中难得的热闹。
只是城中再如何热闹,山西路大牢依旧沉寂的仿佛另一个世界一般。
女孩子接过牢门前狱卒备好的灯笼走了进去。
这山西路的大牢说复杂倒也不如何复杂,只是光线昏暗再加上修建的地形苛刻,以及为了将犯人隔离开来以防串供什么的还是做了些令人晕头转向的设计的。
甫一踏进去便有些头晕。
女孩子单薄的身影踏入黑黝黝的大牢瞧着仿佛就要被吞没一般。
几个守在牢外的官差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不无担忧道:“乔大人怎的也不要我等引路?”
他们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乔大人今日才是第三次来吧,难道由他们引了两次,已经熟悉了牢里的情形?
一旁官差摇头道:“不知,乔大人说只她一人进去便好,让我等在外头等着,而且还……”疑惑声突然戛然而止,突然记起什么的官差没有继续说下去。
外头官差的声音乔苒并未在意,只提着灯笼向大牢深处走去。
牢里鲜少有除官差以外的人出现,便是偶尔有人,也多是由官差带路的,如这等没有官差伴随左右独自出现在大牢中的女孩子委实有些古怪。
似乎早已被大牢磨平了锋芒的犯人们抬头望来,多数不过望一眼便收回目光的,也有多看两眼的。
这条路,她先前未走过,前两回在官差带领下,她经过的是那些关押山西路官员的大牢,见到的也是牢中的官员,而这里是这大牢里原本就关押的犯人,也就是那位钱大人经手的犯人。
走了一圈的乔苒折身而反,向麻脸所在的牢房走去。
“……今天早上吃的是画卷馒头,我挺喜欢的,秦大人你呢?”
还未走近便已经听到麻脸的声音了,似乎关了这些时日,他与秦束越来越熟悉了。
因为下一刻,她便听到了秦束的一声应答。
“早上的鸡蛋好吃。”
乔苒听的忍不住翘了翘唇角:难怪人见面总爱问一句“吃了吗”,因为不管这人出身如何、性情喜好如何,都是要吃饭的。
谈吃饭这种事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也不知明日会是什么,好些时日没吃饼了……”麻脸还在说着。
对面坐在牢门旁草堆上的秦束微微偏了偏头,目光看向牢外,道:“有人来了。”
“是官差吗?”正说的唾沫横飞的麻脸愣了一愣,脱口而出,“今日的午饭送的挺早啊,也不知是什么。”
“不是。”
“不是。”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麻脸听的一惊,连忙抓住牢门奋力向牢外望去。
这两道声音一男一女,男的自然出自眼前的秦束,女的却当真是叫他化成灰也听得出来,不是那个“温柔美丽”又是哪个?
秦束看了他一眼,大抵是顾念了一番这几日的“谈饭之交”,回他道:“脚步声不是官差的,是乔大人的。”
才说罢,便听女孩子笑吟吟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人好耳力!”
随着这一声夸赞,人也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依旧是手里提着灯笼,小鹿皮靴,厚衫袄裙,身上还披着一件斗篷。
穿的倒是暖和!麻脸心道,看着女孩子笑眯眯的走到他同秦束大牢正中的地上,而后蹲了下来,笑看着他二人问道:“这几日吃的怎么样?”
麻脸下意识答道:“明日早上想吃饼。”才说完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怎的回事?他在说什么啊?
还当真把这大牢当客栈呆了?
一时间脸上神情纠结不已。
不过对面的秦束倒是神情坦然,对此还认真想了想,道:“最好一个肉的一个葱油的。”
麻脸听的嘴角一抽:这是真把大牢当客栈了,还点菜呢!
不过“温柔美丽”倒是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笑着应道:“我一会儿出去同周世林说一声。”
秦束点头,道了声“有劳”。
女孩子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我来是想同二位聊聊。”
又聊?麻脸心中一跳:几天前她也是这样来找他们聊聊的,然后聊了半日,她高高兴兴,一副收获颇丰的样子走了,他们却是一头雾水。这种就她一个知道,旁人不知道的感觉,真是怪怪的,总让他有一种自己是个蠢蛋的感觉。
当然,他绝对不是什么蠢蛋。应该是对面那个“温柔美丽”同一般人不一样。
比起他心里的暗自嘀咕,秦束倒是神情坦然,闻言道:“乔大人有话便问,秦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孩子点头笑着道了声“好”,而后又将手里的灯笼放在地上,伸手去摸自己的袖袋,摸摸索索了片刻之后,从里头摸索出了一本卷起的账本模样的东西,道:“我昨日去府衙库房转了两圈,不小心把这个东西拿出来了。”
嗯,不小心,拿。这措辞用的真妙!麻脸心道:这个“温柔美丽”果然还是那副做派,府衙库房里的东西总不会是没用的,她眼下居然直接将东西拿出来了,是趁着钱大人不在吗?不,在也没用,在也被那个京城来的大督护关起来了。
这些从长安来的办事路数都是这么野的吗?麻脸暗自腹诽。
“我发现在未将官员关起来之前,这大牢里原本关押的犯事轻一些譬如偷盗、斗殴这等犯人都被钱大人赦免了,所以,眼下这大牢里,除了官员之外,都是一些无法赦免的重犯,不是待秋后处斩的死囚,便是终生不得出狱的重犯。”乔苒说道,“我方才去那边看了看,统共有九人。”
秦束认真的听着,没有插话,因为听到这里,他也不知道插话做什么,实在是着实没什么好说的。
女孩子说着翻了翻那本账本模样的东西,道:“不过奇怪的是钱大人这里所记,这些不得赦免的重犯人数却只有八人。”
实际九人,记录在册的只有八人,多了一个。
麻脸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忙出声指向自己提醒她:“多的是我啊!”他就不是官员也被关在牢里的。
这“温柔美丽”是记性不好吗?他是她弄回来的啊!
乔苒瞟了他一眼,笑道:“你不算。”
也就是说那边确确实实多了一个。
秦束听的很认真,此时见女孩子朝他望来,知晓她要问什么,便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乔大人,我说过,钱大人的事情从来不同我说。”
女孩子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想也是。这牢里统共九个犯人,可是看管大牢的官差们却道不知晓这些人是谁。”
秦束道:“这是钱大人的习惯,他记东西极快,不需要旁人帮忙,这牢里每个犯人,不管是罪大恶极的死囚,还是偷盗小物只关几个月的囚犯,他都记得住,却也只他能记,很多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乔苒道:“可见这位钱大人是个力求万事万物皆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
这个说法让秦束犹豫了一刻,却还是点了头:“乔大人说的不错,不过钱大人的能力秦某也是佩服的。”
“他起先同周世林一道是以武入的仕途,后来弃武从文,上场科考,不过复习寥寥数年便得了不错的名词,你先前也说他记东西极快,那我说他过目不忘不为过吧!”
过目不忘?秦束认真的想了一刻,道:“还没有这般夸张,不过也差不多了。”
“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也万不敢将所有的东西都由他自己一人来记。”乔苒道,“如此看来钱大人要手段有手段,要能力有能力,只是这性子想来是有些自负的。”
秦束闻言沉默了下来。
这沉默看在乔苒眼里,不由笑了:“看来我说对了。”
不过单看钱大人这个人,论武不逊于周世林,弃武从文之后又能独当一面,这等罕见的文武双全之才也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过刚易折,当今陛下有容人雅量,钱大人不会折在陛下手里却未必不会折在他的自负手里。”乔苒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钱大人离开之前道有事必须离开,待事了之后一定会回来,可直到现在还不曾回来。”